第二十章 燈會(huì)（1）
今日是上元節(jié)，城中一切禁令解除，城門也會(huì)徹夜開啟，自是“金吾不禁夜”。
宋清安與裴卿并肩而行，在人群中倒也和諧。
梁朝內(nèi)，男女設(shè)防并不十分嚴(yán)格，至于上元夜這樣的時(shí)候，便是大家都默認(rèn)的與心上人相會(huì)的日子。想來宋清安與裴卿這般出現(xiàn)，便被大家默認(rèn)為結(jié)伴而行的貴女與貴公子。
見過宋清安真容的人并不多，她也不擔(dān)心被認(rèn)出來。至于裴卿……他都戴了面具，應(yīng)當(dāng)不會(huì)出什么岔子。
城中燈火如晝，四處明燈高高下下，一片璀璨富麗。街上鬢影衣香、錦衣交錯(cuò)，多的是像他們一樣出來賞燈游會(huì)的男女。時(shí)不時(shí)有女郎嬌笑聲略過耳畔，隨風(fēng)飄去。
宋清安看哪都覺得新奇，竟是瞧得眼花繚亂。
越到城中，人潮便越擁擠。宋清安只顧著看熱鬧，忘了一旁還有個(gè)裴卿。在人群擠挨下，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
手腕驟然一緊，宋清安被一股力道拉了過去。
終是裴卿看不下去，選擇主動(dòng)牽住宋清安。
他語中幾多無奈：“公……玥兒，若是把你丟了，我可不好交代?！?p> 被裴卿念著小字，一如情人間親昵呢喃。宋清安垂下眼睫，面上不顯，手卻悄悄動(dòng)作著，與裴卿十指相扣。
在打算去尋裴卿時(shí)，宋清安便精心裝扮過。她梳了尋常的三綹髻，戴了京中正流行的首飾，穿了件鴉青色織金藤紋長(zhǎng)裙，身披山茶紅孔雀紋斗篷。
一眼看去，便是高門貴女的模樣，但并不會(huì)讓人想到更多。
裴卿默許了宋清安的小動(dòng)作，由她將自己牽得更緊。
這兩人皆是樣貌氣度出挑的，宋清安不消多說，就是已覆了面具的裴卿，都引得身旁經(jīng)過的女郎們頻頻回望。
宋清安不由得側(cè)眸去看他，心下輕輕吟道。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dú)絕，世無其二?！?p> 這詩(shī)來形容裴卿樣貌，倒是恰如其分。
兩人逛到一花燈鋪?zhàn)忧埃吻灏柴v足片刻，眼神在其中兩盞上流連。
一盞兔子燈，一盞江南十三景。
四周人聲喧鬧，裴卿只得俯身在宋清安耳畔道：“公主若喜歡，便買了去。”
宋清安卻搖了搖頭：“罷了，這東西帶著還是有些不便?！?p> 明日離去時(shí)，她帶著這兩盞花燈，豈不露餡嗎？雖然裴卿定有解決的辦法，但這樣的小事也不必麻煩他。
見如此，裴卿也沒再堅(jiān)持。他又看了一眼鋪?zhàn)永习宓哪?，便由著宋清安將自己拉走?p> 需知裴卿那身玄袍本就與周遭格格不入，更兼他腰間佩劍。雖有面具遮掩一二，亦無法擋住他冷厲目光?？蓱z那小攤老板被盯了一眼，霎時(shí)全身汗毛倒立。
見那奇怪的郎君走遠(yuǎn)，老板悄悄抹了把額頭。
怪哉……這公子…怎么那么像一個(gè)人呢？
宋清安拉著裴卿四處走走停停，目光又被賣冰糖葫蘆的小攤吸引。
幾串糖葫蘆插在把上，糖殼晶瑩剔透，山楂飽滿紅潤(rùn)。宋清安眼睛一亮，輕輕晃了晃牽在一起的手，頗為期待地看向裴卿：“穆之，我想吃那個(gè)?！?p> 穆之？
面具之下，裴卿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沒動(dòng)。
宋清安不得不踮起腳，在裴卿耳畔道：“掌印，這是我給你取的字?！?p> “穆如清風(fēng)，心向往之……”
語畢，宋清安笑意盈盈看著他：“怎樣？好聽吧?！?p> 面具冷硬的線條在城中諸多燈火映照下變得柔和，給她一種裴卿眼神都變溫柔的錯(cuò)覺。
半晌，裴卿似是微微點(diǎn)了頭，隨后給了小販幾兩銀子，拿了糖葫蘆遞給宋清安。
宋清安笑吟吟接過，手心卻起了層薄汗。
他連這都接受了……實(shí)在…不對(duì)勁。
她還不認(rèn)為自己如此能耐，現(xiàn)在就能有裴卿的喜歡。究竟是什么……讓裴卿這般縱容她？
宋清安舉著糖葫蘆默默不語，裴卿還當(dāng)她是累了，便帶她在路邊賣餛飩湯圓的小攤前坐下。
攤主遠(yuǎn)遠(yuǎn)瞧著，便知這兩人非富即貴。老板生怕一不小心唐突了二人，便也不過來，只遠(yuǎn)遠(yuǎn)地招呼了一聲。
坐下的那一刻，宋清安才覺出些疲累，腹中饑餓之感也逐漸明顯。嗅著餛飩與湯圓的香氣，宋清安“咔擦”一口，咬下一個(gè)山楂。
甜脆的糖殼與柔軟微酸的山楂果肉在嘴中綻放，宋清安不自覺地瞇眼，神情像一只饜足的小狐貍。
感受到裴卿看向自己的眼神，宋清安稍稍收斂了一些，還向他遞了遞糖葫蘆：“卿卿要嘗嘗嗎？”
面具讓宋清安不太能看清裴卿的眼神，只能見他嘴角似是噙笑。
裴卿直勾勾看著宋清安，傾身咬下一口。殷紅薄唇沾上了些許糖碎，一小截舌尖略過唇瓣將糖碎帶去。
宋清安瞧著，無端感到些臉熱。
正好山楂開胃，亦是為掩飾尷尬。宋清安叫來攤主，要了兩碗湯圓。
她今日餓了大半天，晚上又只用了些素齋，壓根沒吃飽，所以吃下一碗湯圓還是綽綽有余。待攤主將湯圓端來，兩人都專注于碗中那軟糯香甜的芝麻湯圓，不再說話。
冬日寒冷，剛出鍋的湯圓還散發(fā)著騰騰熱氣，裹挾著糯米與芝麻的香甜。兩人的面孔模糊在氤氳霧氣后，互相看不清晰。
宋清安咬了一口，滾熱的芝麻餡流淌在其口中。她微微吸著涼氣，眼中泛起酸澀之意。
她已許久沒有在上元夜吃過湯圓了……上一次，還是母親仍在的時(shí)候。
借著霧氣遮掩，宋清安任由淚水落下兩滴。
似有所感般，裴卿抬眸看向宋清安，見眼前人將頭埋得極低，他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無人知曉，人人唾罵的裴掌印與本該在寺中祈福的昭定公主，就如此明目張膽地出現(xiàn)在人群中。
燈市喧囂，如沸如騰，車馬紛沓，留香滿路。裴卿與宋清安身處其中，卻又獨(dú)立于外。那廂人潮涌動(dòng)，這廂卻安靜寧和，自成一片天地。
一碗湯圓下肚，兩人都感暖和了些。宋清安亦整理好了情緒，再看向裴卿時(shí)，又如往常般明媚。
“我們走吧?！?p> 宋清安起身，主動(dòng)去拉裴卿的手，仰臉與他粲然一笑。
裴卿卻分明瞧見她微紅的眼尾與鼻尖。
他略略掃了一眼，并沒有說穿，只微微頷首，輕聲道：
“好，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