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湖,無名幽谷中。
子黍抱著小薇,心也在一點點沉下去。
他說不清這是一種什么感覺,冰冷、厭倦、疲憊、痛苦、悲傷,甚至有想要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沖動,想毀滅一切,又想毀了自己。
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有了幾分厭世。
或許,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悲歡離合,爾虞我詐之后,人很難不厭世吧。
何況,他本就沒有什么遠(yuǎn)大理想,沒有那種甘愿拼盡一生去奮斗的事業(yè)。他只是想做一個普通人,卻被時代的風(fēng)浪卷起,置身在風(fēng)暴的中心掙扎求生。
不過,他又有些想笑,想要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會拿他和小薇怎樣,會怎么對待兩個淪落天涯的可憐人,又會施加什么更可怕的刑罰。
就像是體面人家尚且要瞻前顧后,而街頭浪子卻可以無所顧忌,失去的不知道是感情還是枷鎖,就像拿母盤破碎之后,整片天地的變化。
找玫櫻報仇,已經(jīng)是不可能了。就此躲在幽谷中不出來,其實也做不到。如今,南國群龍無首,一群妖王都焦急地等著見到小薇,兩人又如何能去過那種隱世的生活?留給他和小薇的時間,其實很少。
不過,很少也不要緊,懂得珍惜就夠了。有些人,有些事,即便只是一剎那,一瞬間,記在心里也彌足珍貴。
“這是?”子黍無意間見到了一枚石子,就放在窗臺上。
他伸手取來,忽然愣住了,那是當(dāng)初他雕給小薇的月石。心形的月石上,是一株桃樹,桃樹下的女子雖然只有寥寥幾筆,卻縹緲靈動,仿佛貶謫人間的仙子。
他記得,當(dāng)初,自己離開這里外出尋找爹娘和清兒時,小薇當(dāng)著他的面將這枚月石丟了。
小薇有些不自在地轉(zhuǎn)過頭去,囁嚅道:“那個,我……”
子黍忽然緊緊抱住她,小薇面紅似火,有幾分羞赧,緊張地話也不會說了,卻又多想時間永遠(yuǎn)停留在這一刻,永遠(yuǎn)也不會變。
“轟隆隆……”
忽然間大地一陣顫動,山川動搖,如同地震,子黍和小薇頭頂?shù)姆苛憾紦u晃起來,不過晃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掉下來。
子黍抬頭看了半晌,問道:“這是你搭的嗎?質(zhì)量很不錯啊。”
“貧嘴!”小薇被他逗笑了,錘了他一下,道:“別顧著看了,肯定又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子黍回過神來,隨著小薇出去,只見外面不知何時一片陰沉,黑壓壓的不像是烏云,仔細(xì)一看,竟然是漫天的魔淵幽魂!
“這……莫非是魔淵徹底打開了?”小薇神色一變,便要往外趕。
子黍卻拉住了她,“不急,我們一起走。”
小薇回頭看著他,嗯了一聲,抓緊了他的手。
在這個多事之秋,若是沒有子黍,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子黍?qū)Υ似鋵嵲缬蓄A(yù)料,天地枷鎖被打開,魔族就可以大舉進(jìn)攻人間了。魔主和圣尊八千年的恩怨,絕不會止步于擊碎星辰母盤。相反,母盤的碎裂,只是一切的開始。
出了山谷,子黍轉(zhuǎn)身回望,這山谷如今雖然布下禁制法陣,輕易不會被發(fā)現(xiàn),不過他還是永遠(yuǎn)也忘不了這個地方,沉吟片刻,說道:“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
小薇卻道:“為何一定要有名字?就叫它無名谷不好嗎?”
子黍笑了起來,“無名谷,哈哈,倒是個好名字。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任你富貴豪強(qiáng),滔天權(quán)勢,絕代風(fēng)流,天下無雙,到頭來也是一抔黃土,籍籍無名,那就叫無名谷吧?!?p> 出了無名谷,在山上往下眺望,便可見到不遠(yuǎn)處的妖都,此時整個妖都已是四分五裂,當(dāng)中一道巨大的深淵開裂,四周水波亦被隔絕,無數(shù)妖魔就這般從裂口中涌出來,整個妖都早已大亂,群妖逃得一干二凈。
子黍深吸一口氣,正要出手,卻是臉色有幾分變化,愣了一下。
“怎么了?”小微也察覺到了子黍的異常。
子黍道:“我好像……調(diào)動不了星辰之力了。”
小薇一怔,驚呼道:“我也是!星辰之力好像一下子散去了很多?!?p> 子黍默然,想了片刻,道:“恐怕,我們調(diào)動的不是真正的星辰之力?!?p> 小薇驚疑道:“不是?那是什么?”
子黍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我們調(diào)動的,是星辰母盤模擬出來的星辰之力。所以當(dāng)星辰母盤碎裂之后,我們和星空的聯(lián)系就中斷了。”
星辰之力,乃是天地間本就存在的一種力量,不會突然間消失,卻也不是輕易可以得到的。自上古至于今,只有人族星官以上的人方才能夠調(diào)動這種力量,本身就有些奇怪,如今想來,星神體系出自星辰母盤,母盤碎裂,恐怕中天所有星官以上的人物都失去了溝通天地星辰的能力。
“不對,還沒有完全散去。”小薇試了幾次,發(fā)現(xiàn)了端倪。她還是能夠調(diào)動一些星辰之力,不過比起以往,實在是少了太多。
子黍道:“或許星辰之力的流逝是持續(xù)性的,一開始我的感覺也不是很明顯。不過即便沒有星辰之力,我也有辦法對付這些妖魔?!?p> 小薇卻是神色古怪,“好像,不用我們來處理了。”
子黍聽了一怔,卻見天際一道人影浮現(xiàn),身著上古衣冠,負(fù)手看著群魔亂舞,神色冷然,猶如古之君王,揮手之間,天威浩蕩,當(dāng)即將大片妖魔重新壓了下去,逼回魔淵。
“這是……”子黍看著虛空中的那人,雖然自己有著堪比飛仙的境界,仍是看不穿對方的深淺,這種感覺不久前他也感受過,那是在女魃身上感受到的。
“唐君,何必這么急著出手?”
魔淵深處,忽然冒出一只白骨巨手,青衣女魃的身影也隨之浮現(xiàn)。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又會相信,這個小小的青衣少女,便是魔界十族中的白骨族始祖女魃呢?在青衣女魃現(xiàn)身的那一刻,魔淵便沖出了好幾具白骨,竟然都有著飛仙境的氣息!
唐君見此神色也有幾分變化,卻是冷哼道:“龍鳳兩祖,莫非要食言?”
女魃笑道:“龍鳳兩祖,真身在我們魔界,又怎會幫你們?nèi)俗???p> 當(dāng)年,相傳仙魔之戰(zhàn)所有的祖神都簽下了仙靈契約,龍祖鳳祖亦不例外,不過簽下契約后龍祖和鳳祖便陷入沉睡,只是各自留下一道化身,至今也已是成為枯骨,恐怕除了那些祖神,誰都不知道龍祖鳳祖現(xiàn)在身在何方。
唐君冷冷地看著女魃,道:“手下敗將,也敢冒犯人間?!?p> 女魃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進(jìn)而轉(zhuǎn)為陰狠,“當(dāng)年你們?nèi)俗逋狄u于我,今日定要你們付出代價!”
話音方落,萬千枯骨涌動,白骨巨龍騰空而起,朝著唐君便撲殺過去。
唐君卻是身形一退,再退,遲遲不出手。
“為何不出手?”
女魃身影一動,逼近而來,唐君揮手之間金之大道涌現(xiàn),卻又一次選擇了后退。
一退,再退,三退,當(dāng)唐君三退之后,忽然就此遠(yuǎn)遁,消失在了天際。
女魃一怔,繼而冷笑起來,不斷有幽魂白骨從中涌出,魔淵深處,竟然又多出了一道極其強(qiáng)橫的氣息!
不是羅睺,卻比羅睺更強(qiáng)。子黍驚愕之間,便見到那萬千幽魂的中心多出了一名背負(fù)大弓的神秘男子,雖然看不清面容,但根據(jù)魔界自古以來的傳說,他還是認(rèn)了出來,這就是幽魂族的始祖,鬼祖大羿!
難怪唐君不戰(zhàn)而退,作為上古稱君的人物,單獨面對女魃或者大羿,甚至是一整個幽魂族或者白骨族,他都有取勝的把握,然而,同時面對魔靈女魃和幽魂鬼祖,即便是唐君也不敢說輕易取勝,唯有選擇退卻。
在整個魔界十族當(dāng)中,除了最弱小的地魔族,其余九族的始祖亦被稱為創(chuàng)世之下九位最強(qiáng)者。仙古族的始祖便是妖君,與巨人族的逐日巨神,無首族的無首神魔同為飛仙巔峰,在魔界也是創(chuàng)世之下最強(qiáng)的魔靈,而除此之外,便是火神族融日火神與水神族洪天水神,實力排在第六和第七的,正是白骨魔靈女魃與幽魂鬼祖大羿。
在創(chuàng)世境大能不插手的情況下,唐君再自負(fù),也不敢說自己能同時斗得過魔界第六和第七高手,不過,人間畢竟還是帝君的天下,無首神魔舞戚的首級便是被帝君斬下,魔界飛仙第一高手妖君也被帝君碎尸而死,女魃和大羿也只能囂張一時,若是敢追著唐君殺入中天,那么必然要付出慘痛代價。
眼見連唐君都退卻了,子黍掂量掂量自己的水準(zhǔn),再看看女魃身旁幾具飛仙白骨,以及大羿身旁幾道神念凝聚成實體的飛仙魔魂,不由得也打起了退堂鼓。這種情況下,只怕妖君那般莽夫都要掂量一二,他又何必白白上前送死?
小薇也是臉色發(fā)白,失去了娘親,又面對如此強(qiáng)大的魔族,她想要奪回妖都,只怕是千難萬難了。當(dāng)初妖都能夠壓制魔族,靠的也是龍祖鳳祖的封印,如今封印破碎,唯有暫且退避,再行計較了。
“走,先離開這里。”想通這些,小薇拉了拉子黍的衣袖,子黍也是松了口氣,帶著小薇便要退去。
忽然間,背后一陣刺骨陰寒傳來,他轉(zhuǎn)身,卻是對上了鬼祖大羿那一雙燃燒著魂火的雙瞳!
女魃側(cè)目,低聲對大羿說了幾句,大羿盯著子黍的目光這才移開,子黍恍惚之間回過神來,那種渺小無力之感再度涌上心頭。
明明他都已經(jīng)繼承了天市之位,踏入星神之境!可是,在飛仙后期的高手眼中,他竟然仍是如螻蟻般渺小,子黍毫不懷疑,若是大羿抽出背后的弓朝他射上一箭,他必死無疑。
“走?!?p> 子黍回過神來,拉著小薇離去,卻是朝著靈州方向。
雖然澤國偏處一隅,如今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他還有些放心不下上清,何況妖君已死,是時候向闌珊宮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