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可卿身世
話說這一日東府那邊的蓉哥兒發(fā)來帖子,要請王熙鳳明日過去坐坐,鳳姐兒見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請,實在不好再推辭,而且她終日料理整個一個偌大的甄府,大小事情少說也是幾百件的,一日下來縱使是聰明人,時間長了,也沒有不倦了的,所以心里早就活絡(luò)了想去呢。
于是鳳姐等到這一日晚間,到了王夫人房里,將這一日的諸多事情都給回完事了,就跟王夫人請示這件事,“東府的大嫂子請我過去坐坐,不知夫人示下?”
“你平日里勞心勞力,縱使是將你請了出去,若是有我們長輩在身邊了,你也是全心全意照顧著服侍著,半點兒也的不著閑著,”王夫人低頭數(shù)著念珠說,“今日他們單獨請你一個,可見是真心實意就是想讓你清閑清閑,既然明日里也沒有什么大事,那你就去吧?!?p> 鳳姐兒答應(yīng)了一聲是,便退下了。
一夜無話。
到了第二日,鳳姐帶著幾個隨身的小丫頭準(zhǔn)備上了馬車往那一邊去的時候,偏巧寶玉從外面玩回來,撞見了。便立馬嚷嚷著要跟著去玩,鳳姐素來是喜愛這個弟弟更勝于自己的兄弟的,見他執(zhí)意要去,便滿心歡喜的把他拉上車,一并去了。
一到了寧國府,見尤氏的房里已經(jīng)滿滿當(dāng)當(dāng)站了一地的姬妾,一見鳳姐兒到了,都笑著拉她坐下,黃花梨的方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牙牌,這素來是鳳姐兒喜歡的,只是終日在甄府忙前忙后不得閑玩,所以她一見了,更為高興。
寶玉被尤氏拉著說話,果子盤兒一刻不停的擺出來,尤氏一門的給寶玉抓果子,備下吃的。寶玉對此卻是覺得好沒意思,果子自然是不會吃幾口的,縱使是看著鳳姐他們打牌,一會兒過去了,也覺得太沒意思。
于是便說困了,要睡覺。
尤氏和甄蓉都在桌上陪著鳳姐兒呢,這邊賈蓉的正房夫人秦可卿便起身來,帶著寶玉往甄珍的房里去,給他置辦睡覺去。誰知寶玉見了他珍大哥哥房間,又是“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dá)即文章”,又是鑿壁偷光古畫卷,看得他頭疼不已,很不喜歡,還沒等進(jìn)了內(nèi)室,便嚷嚷著不要睡在這個所在了。
秦氏聽了,無奈的笑笑說道:“行了,既然這間房你不中意,那就往我那邊去了吧!”
有婆子說,小叔子睡了大侄媳婦的房間,不成體統(tǒng)。那秦氏也是不以為意的回答道:“他一個孩子,懂什么,就是這一時間讓他歇歇吧!”說著領(lǐng)著寶玉進(jìn)了自己的臥房。
寶玉還未進(jìn)屋,先是遠(yuǎn)遠(yuǎn)聞見一股甜絲絲的香氣,頓時覺得骨頭都酥了。接著進(jìn)了秦氏的房門,卻見到她這個屋子,著實非同一般,只見壁上掛著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xué)士秦太虛寫的對聯(lián):嫩寒鎖夢因春冷,芳?xì)庖u人是酒香。
在親眼看看屋子四處的陳設(shè),寶玉心里就覺得自己之前的分析更為合乎邏輯。只見這秦氏的案上設(shè)著武則天當(dāng)日鏡室中設(shè)的寶鏡,一邊擺著趙飛燕立著舞的金盤,盤內(nèi)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shè)著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寶榻,懸著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西子浣過的紗衾,紅娘抱過的鴛枕。
這些陳列擺設(shè),縱然他們家是世家大族,也是有些奢華貴氣過了頭,因為除去了最后一件,乃是書中杜撰的、后世牽強附會而來的一般物件,其他的寶鏡、金盤、木瓜、寶榻、連珠帳乃至于紗巾,均是皇室的用具,而且,也不是隨便一般的皇室的就用得起的。
寶玉知道關(guān)于這位秦氏的身世,全府上下都說到她是從育嬰堂撿回來的棄嬰,也是這個說法過于蹊蹺,連最簡單的邏輯分析都說不通的。
最為明顯的一個事實就是,這個秦可卿,在寧國府的地位過于重要,珍大哥哥、尤氏、蓉兒乃至上上下下,哪一個都是對她寶貝兒一般的護(hù)著,即使說她是個性情極好、模樣極為俊俏的姑娘,那也不至于如此。
寶玉想到,當(dāng)年所讀紅樓故事中,雖然并未表明年份,但是多方考證已經(jīng)可以判定一個大概。就是當(dāng)朝的皇帝并不是先帝的太子,而這位悲情太子被兩廢兩立,放在這里,必是那位在鐵網(wǎng)山壞了事,早早故去的義忠親王老千歲。
這位前朝太子是一股很強大的政治力量,說是壞了事,那是明面上說的好聽些,事實上,很有可能是一次很大規(guī)模的武裝政變,但是被當(dāng)朝皇帝毫不留情的鎮(zhèn)壓下去,由此才會出現(xiàn)不說明死因,只是簡單潦草的一句——壞了事。
而寶玉現(xiàn)在所在的這件華麗出格的屋子的主人秦可卿,應(yīng)該不是什么棄嬰,而是那位老千歲當(dāng)年遭遇宗人府舉家囚禁之前,瞞報了名冊,偷偷送出來的嬰孩——如此說來,秦可卿自然有資格用屋子里面的這些皇家之物,因為她是公主!
而且還是一位不得已為天下人知的公主,所以既然在外不得已備受膜拜,那么在自己的臥室居室,最為隱蔽的所在,放一些與自己身份相稱的物件,總是不算過分的了。
這樣一來,秦氏送寶玉進(jìn)門的時候說的那句:“我這屋子,縱使是神仙來了,也是住的的!”倒也并非造次,而且,顯然秦氏對自己的身世是知道的很清楚的,但是她常年隱而不發(fā),甚至忠義親王老千歲去世了,她都不能前去吊唁,只能躲在家中悲慟欲絕,想想也是可憐的。
不過,這個女子是身世可憐固然是不假,但是對于寧榮二府而言,這個女子只要存在一天,就如同一個隨時可能被點燃的定時炸彈。
甄寶玉同那個終日只是糾纏在姐姐妹妹中間玩樂的賈寶玉不同,他清楚的知道,這些繁華表面的背后,其實暗流涌動,寧榮兩府不過是浩瀚汪洋之上的兩只花船,船內(nèi)鶯聲燕語、歌舞升平,外面的驚濤駭浪卻極少有人重視。
甄寶玉,就是這極少幾個人之一。
上面已經(jīng)說到,如今的圣上,并不是先帝的太子,而是四子運用權(quán)術(shù)爭奪而來。而甄府連同整個四大家族,都是當(dāng)年大兵入關(guān)時,跟隨開國皇帝的南征北戰(zhàn)的包衣。
所謂包衣,便是被納入滿族軍隊之中,為其服務(wù)或者一同征兵打仗的漢人。幾代跟隨下來,很多漢人包衣備受皇帝的賞識,已經(jīng)可以被封為爵位,加官鬻爵,像如今,寧國府的珍大哥哥便是繼承了先人的爵位,而寶玉的父親政老,則是以自己的才能實力出任官職,雖然沒有了世襲,但是甄家在朝中的勢力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不過剛才所說的朝中得寵,也僅限于先帝在時,因先帝的乳母乃是甄府上上一輩兒的老太太,現(xiàn)任老祖宗的婆婆,所以先帝對于甄家氏族,視如己出,關(guān)照異常。
而如今,先帝駕鶴西去,現(xiàn)如今的圣上對于當(dāng)年先帝的寵臣尤其反感,從前幾年他對其他一些氏族的抄家滅門的打擊上,已經(jīng)可以看得出來。雖然說現(xiàn)在還沒有露出對甄家動手的跡象,但是,皇恩備至的時日,似乎并不如往年那樣的充裕了。
如今,寶玉只有將希望寄托在他已經(jīng)進(jìn)了宮的大姐姐元春身上了,如若是姐姐能夠順利封妃,那么甄家在朝中的勢力自然就不似如今這么毫無根基了。
但是,另一方面,現(xiàn)在我們家將當(dāng)今圣上的殊死對手,忠義親王老千歲、前太子的私生女兒藏在家中,一旦有招一日被發(fā)現(xiàn),那可能導(dǎo)致誅滅九族的罪行啊。
寶玉想到此處,就覺得脊背發(fā)涼,冷汗頓時濕透了衣裳。而身處的秦氏臥房,再也感受不到一丁點的香暖雍容,只是覺得殺機陣陣,一心只想快快離開這個包藏禍心的所在。
寶玉這邊拿腿真要出這秦氏臥房的門,卻聽到身后秦氏的聲音笑道:“寶叔兒怎么小睡了這么一會兒就起來了,我剛走的那會兒,叫屋外的小丫頭們看著窗外的貓兒狗兒打架,生怕什么吵醒了你,婆婆也專門交代了,不讓你受了什么委屈,可你看你這么早就起來了,可是誰的不好?被什么擾著了?”
寶玉一聽忙笑道:“哪里的事兒,這屋子極好,我也睡得好,只是一夢之下走了困,就不想再睡了,起來走走。”
秦氏一聽,因笑道:“也好,前面鏈嬸子還問到你呢,既然起來了,索性隨了我一道前邊去了吧!”
尤氏見了寶玉來,便問睡得可好,寶玉忙應(yīng)了很好。尤氏又問她兒媳秦氏,“你那弟弟秦鐘,此時還在府里么?”
秦氏答道:“回夫人的話,還在這邊呢?!?p> 鳳姐一聽,忙說:“看你生的如此俊俏模樣,不知你那胞弟,到底是怎么一個龍鳳一般的人兒?還不快領(lǐng)出來看看!”
寶玉聽了,也鬧著要見見。
秦氏先是不肯,說胞弟是小戶人家的孩子,怕是領(lǐng)出來了,見了這么大的場面,這么多的人,一時被唬住了,失態(tài)了不好看。但是經(jīng)不住眾人一致催促,連她婆婆尤氏也這么說,便只好應(yīng)了眾人的要求?;仡^讓丫頭給請了過來。
茶還沒涼的工夫,只見進(jìn)來一個生得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的翩翩少年,只是舉止之間似乎怯怯羞羞的隱約有些女兒之態(tài)。
秦鐘先是給鳳姐兒行了禮請安,鳳姐兒仔仔細(xì)細(xì)的把他給打量了一番,還拉過手來好好看了看,然后拍了寶玉一巴掌,大笑著說道:“哎呀,給比下去了!哈哈!”一句話將平日里對寶玉的萬般疼愛都帶了出來。
接著秦鐘又給寶玉行李請安,他的個子與寶玉相差不多,作揖一起身,正好與寶玉兩眼對視。
這不見面不打緊,一有了這一眼對視,寶玉心里突然生出一計,不由得笑著回了一個禮。
卻道是寶玉心生何計?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