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先去了圣胡安和圣佩拉約皇家修道院,于情于理走之前應該和埃爾薇拉公主道個別。
杜齊娜夫人很熱情地接待了羅杰,她甚至讓羅杰的手下都進了門。
她夸贊丹尼儀表堂堂,夸贊維克多風度翩翩,夸贊米萊狄典雅高貴,夸贊騎士們威風凜凜。
羅杰又賞了杜齊娜夫人一塊金幣。
他告訴杜齊娜夫人他要去圣地亞哥朝圣。
羅杰相信在他離開期間,埃爾薇拉公主的耳邊不會少了他的名字。
埃爾薇拉大大方方地在會客室接見了羅杰,兩人行了禮。
公主先開了口:
“昨天我不該......嗯,我一拿起劍,腦子里就只有求勝的心思......
“抱歉。我母親昨天好好教訓了我一通。”
埃爾薇拉調(diào)皮地吐了吐舌頭。
羅杰發(fā)現(xiàn),在落落大方的公主身份背后,埃爾薇拉其實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抱歉,”她說,“我不該那么驕傲地提什么要求,我們的婚事是我父親定下的,我無權拒絕的?!?p> “這沒什么,在我們那里結(jié)婚的時候女方也會提要求,有時甚至是刁難,男方必須用行動展現(xiàn)自己的誠意?!?p> 羅杰說的是現(xiàn)代的婚姻習俗,他說出口后才覺得不對。
不過好像埃爾薇拉誤會成西西里的習俗了。
“我也要道歉,”羅杰繼續(xù)說,“我一拿起劍,就會口無遮攔......我的劍術老師很會嘲諷,我也......”
“我明白,這是戰(zhàn)術。我的劍術老師說過,戰(zhàn)斗中任何增加勝算的手段都是正確的?!?p> “你有一個很好的劍術老師?!?p> “你的也不差?!?p> 羅杰猶豫著。
他覺得今天談話氣氛很好,他都舍不得辭行了。
但昨天當著眾人和手下承諾的事,終究是要做的。
更何況涉及神神秘秘的東西,他現(xiàn)在有些迷信,他不想違背誓言。
“我準備去朝圣,去一趟圣地亞哥。我要去拿回一片畫了十字架的櫛孔扇貝殼。我也可以為你拿一片?!?p> “我有了,我去過的?!?p> 埃爾薇拉鼓勵羅杰:
“去吧,那是勇士該做的事情。你現(xiàn)在必須要走了,不然晚上你趕不到住宿的客棧?!?p> “好吧,確實,下雨天露宿不是個好主意,那我走了。”
于是羅杰禮貌地告辭,埃爾薇拉送他到門口。
羅杰一行在蒙蒙細雨中離開了萊昂。
羅杰的心里也在下著雨。
他覺得這是一次毫無意義的旅行,原打算拿一片貝殼討公主歡心的計劃在一開始就失敗了。
但是已經(jīng)辭行,又不好不去,否則更加丟臉。
埃爾薇拉似乎已經(jīng)回心轉(zhuǎn)意,羅杰覺得他壓根就不需要多事。
不,羅杰仔細想了想,埃爾薇拉沒有改變心意,她只是被她媽媽逼迫著接受了現(xiàn)實。
他想,我一個來自現(xiàn)代社會的穿越者,要靠封建禮教來逼迫妹子嫁給我,好意思嗎?
羅杰心中燃起了斗志,他下定決心。
他想,我不光要她的人,我還要她的心。
他想,不就是證明自己是個勇士嘛,這又有什么困難的。
他決定,即使賭上穿越者的臉面,也一定要靠自己摘下這朵清純而高貴的百合。
萊昂向西都是山區(qū),路有些崎嶇但也不算難走。
沿途都有刻了貝殼圖案的標記的石頭,不用擔心迷路。
羅杰爬到半山腰的時候回望萊昂。
塔樓上的鍍金青銅公雞,讓他很容易地找到了圣胡安和圣佩拉約皇家修道院。
羅杰想,等著,埃爾薇拉,等我把這個傻不拉幾的朝圣任務完成,等我去圣地亞哥逛完一圈回來。
我一定要找一個辦法,證明我是一個勇士,是個你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于是羅杰不再猶豫,他轉(zhuǎn)頭毅然決然地開始了他的朝圣之路。
……
雨一直在下,水從樹葉上滴落,穿過枝杈,掉到地上的泥水里,沖刷過山道,淌下絕壁,匯合進山澗里隆隆咆哮的溪水,翻騰著一路往下。
羅杰想,如果有人告訴我這里的山路在被雨水打濕后這么難走,我或許就不會來了。
他想,如果有人告訴我今年的雨水比以往多,多到下個不停,我或許就不會來了。
他想,如果有人告訴我大雨引來了山洪,把這里數(shù)不清的山間小溪上的木橋沖毀,淺灘淹沒,我或許就不會來了。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準備。
他以為只要順著有貝殼標記的道路走過去,再走回來。
簡單得如同一次郊野遠行。
如同走在青山碧水中游山玩水。
在藍天白云下興高采烈。
在康莊大道上前途似錦。
既然一路上都有住宿的地方,就可以像跟團游一樣只要花錢,其他什么都不用考慮自有人安排。
而他有的是錢。
所以只需要自信滿滿、昂首闊步前行。
他以為走路是這世上最簡單的事。
他錯了。
他現(xiàn)在知道他錯了。
雨水讓一切都變得不再簡單。
可惜他認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jīng)太遲了。
羅杰問自己:我是什么時候認識到這一點的?
是在第九次還是第十次,
因為雨水、因為路滑,
因為應該有橋的地方?jīng)]有橋,
因為應該可以通過的淺灘無法通行,
因為繞路迷失方向,
因為沒在天黑前趕到可以住宿的村莊,而不得不在雨中露宿。
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他只知道,都是因為下雨。
該死的雨。
有時候如牛毛般綿綿不絕,有時候如瓢潑般氣勢磅礴。
下個不停的雨。
羅杰在崎嶇的山道上蹣跚地走著。
在淋了雨的山道上騎馬是種危險的奢望。
他忘了是在第幾天看到的。
山澗里那匹馬和它的主人。
尸體都被泡得腫脹了。
那人的腳還套在馬蹬里。
臉已經(jīng)認不出來,看裝束似乎在客棧大堂里和他打過招呼。
羅杰想,一個愚蠢的人。
任何在被雨水沖刷得滑溜溜的山道上騎馬奔馳的人,都是愚蠢的。
所以愚蠢的人死了。
但這個蠢貨的死是有價值的,他提醒了后來的人,別像他一樣愚蠢。
羅杰想,其實自己也是個愚蠢的人,任何踏上這條路的人都是愚蠢的。
他想,該死的雨,該死的路,該死的朝圣。
他想,在出發(fā)的時候就知道這是一件愚蠢的事。
這個朝圣對他而言,是一件完全沒有意義的事。
只是因為喝多了當眾許了諾。
喝多的時候許下的任何諾言都是愚蠢的。
而且還傻乎乎地去和未婚妻說了。
然后為了面子不得不去做。
任何為了面子不得不做的事都是愚蠢的。
但是現(xiàn)在再回頭已經(jīng)不行了。
他想,其實剛開始蒙蒙細雨的時候是可以回頭的。
那時候山洪還沒爆發(fā)。
那時候路過的那些木橋還沒被沖毀。
那時候來路上的那些淺灘還能趟過。
但那時候他還是自信滿滿的。
那之后就不能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