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鳳陽?!敝懿泥?xì)語道。
他與尚書端木安同處一部,平日多有交集,知曉其子確叫端木鳳陽。瞧著眼前年輕人不過二十有余,與端木世家大公子年紀(jì)年紀(jì)也倒是相仿。
周伯文輕輕點(diǎn)頭,只就當(dāng)回禮了,出言問道:“你父親為當(dāng)朝戶部尚書,端木安大人?”
端木鳳陽面色沉穩(wěn),不卑不亢,淡淡回復(fù)道:“正是?!?p> 話音剛落,只聽那周伯文竟是哈哈大笑。
笑罷,板起面孔,冷聲喝道:“你這小賊好大的膽子啊!膽敢冒充端木世家大公子!其罪當(dāng)誅!”
身邊幾位家丁與護(hù)衛(wèi)聽聞老爺此言,想是已然確認(rèn)眼前這麻衣小子乃假冒端木家公子,于是,紛紛握緊手中器械,欲上前擒拿于此。
青書見勢不妙,一手壓在劍柄之上,作蓄劍之勢,前邁兩步,半身擋在端木鳳陽胸前。
局勢即刻緊張凝重,一舉一動之間,便能引起刀劍相對。
反觀端木鳳陽,臉色不改,在危難之時,仍捻起幾縷垂下發(fā)絲,輕輕把玩。悠悠道:“周伯伯那幅手書《無量義經(jīng)》侄兒可是喜歡得很啊。掛于書案墻前,日日觀摩感悟,以正德道?!?p> 所書《無量義經(jīng)》!周伯文聽聞此話,心頭一震,眉頭緊鎖,一聲不吭。
在端木鳳陽十八歲生辰之時,周伯文望借此良機(jī)討好端木安,為其子送禮慶生。又想端木世家乃朝中數(shù)一數(shù)二大家,可說是無所不有,若送些金銀珠寶,怕是不易脫穎而出。思前想后,自己拿得出手的也就這書法作品,便手書了一副《無量義經(jīng)》,派人送至端木府邸。
端木鳳陽抬眼瞥見周伯文神色,知其內(nèi)心已有半分相信,但仍不敢確認(rèn)。接著又道:“那幅書法可謂是當(dāng)今極品,只是可惜了,‘德行品第一’中‘智慧日月,方便時節(jié),扶疏增長大乘事業(yè),令眾疾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常住快樂微妙真實(shí),無量大悲救苦眾生。’一句有涂改之痕,特別是那‘時節(jié)’二字,周叔叔可謂反復(fù)涂寫了三遍之多?!?p> 端木鳳陽本就記憶超群,有過目不忘之能,又對《無量義經(jīng)》這幅佳作反復(fù)觀賞上百遍,自然對其中用筆涂寫之處記憶猶新。
此事已過去兩年之久,難免有所遺忘,周伯文低頭盡力回想自己書寫此作時的種種,依稀憶起似有一處因字構(gòu)不恰,而涂改多遍。
這時,端木鳳陽出言問道:“周伯伯,我所言可為真事?這能否證得我端木世家大公子的身份?”
數(shù)息過后,周伯文恢復(fù)雙眼光彩,轉(zhuǎn)沉為笑,上前數(shù)步,牽起端木鳳陽一手,和顏悅色道:“都怪周伯伯老了糊涂了,沒能及時認(rèn)出賢侄來,還望多多包涵?!?p> 此態(tài)親切近人,宛如自家長輩,與先前冷厲之色可謂截然不同。
端木鳳陽雙手伸出,反握住周伯文這布滿皺紋的如柴老手,輕輕搖晃,含笑道:“您長我幼,談何包涵?周叔叔能認(rèn)得小侄便好。家父在府之時常與我提起您來,說周伯文理政書法皆是當(dāng)世一流,乃朝中少有的清良臣子。”
“端木尚書真這么說了?”周伯文激動問道,手中不由力道打了幾分,雖年紀(jì)已大,卻也握著端木鳳陽有些吃痛。在注意起自己不矜之后,尷尬一笑,急忙松手。
端木鳳陽搖頭以示“無礙”,接著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達(dá)“所言不虛”之意。
周伯文見狀,心情可謂大好,難得端木安如此賞識自己。
他也不再多說,領(lǐng)起端木鳳陽便向府中走去,非要與其飲茶暢談,還不忘吩咐家丁準(zhǔn)備兩間上好的客房以供歇息。
就這樣,一行人向周府之中走去,數(shù)名家仆尾隨在家主與端木鳳陽身后,害怕不小心打斷二人交談,擾了興致。
青書則跟在這隊(duì)伍最末,臨前仍不望回首望了一眼那早已汗流浹背的守門護(hù)衛(wèi),眼中充滿得意神色,嘴角咧開,大笑而去。
將赫赫有名的汴州端木世家大公子攔在門口不入,且一番冷嘲熱諷,這事要傳出去,先不說端木世家是否尋自己晦氣,單是周家的顏面,怕就難保。
所幸在場無外人,端木鳳陽也非那般無賴跋扈之人,自然不會去計較此事。
周伯文將端木鳳陽二人引入會客大廳,令家丁搬來絨墊木椅,三人坐下。
端木鳳陽環(huán)視四周,墻上掛滿周伯文大小手書作品,有十余幅之多,題材廣泛不一,其中不乏名人詩詞、道佛經(jīng)典。
周伯文見狀,解釋道:“平日也就這一個愛好,無事之時便揮毫研墨寫些字來,免得手生?!?p> “家父曾教導(dǎo)我‘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之理。從前只道是經(jīng)典言論,卻無考證,今日見得周叔叔滿堂字作,方知此乃真理。”端木鳳陽道:“單是這一屋之中便有十余幅書法作品,不知除此外又練寫了多少,才達(dá)到今日絕頂境界。”
周伯文輕撫下巴明眼可數(shù)的幾根胡須,笑著回道:“端木尚書此言甚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習(xí)練書法,只毛筆就寫禿了上百根,每日堅(jiān)持十作,無論寒暑,從不間斷?!?p> 提起這些年寫字經(jīng)歷,周伯文頗有感慨,凡事若想精通,皆需下得一番苦功。那燕疆九絕“字絕”能做到字甲天下,千金不換,也必是數(shù)十年辛勞換得的。
自見端木鳳陽第一眼起,周伯文便瞅著他這身行裝與身份不符,也是難免心生好奇。難不成是其怪癖?這公子愛穿簡衣素裝?于是,出言詢問此事。
端木鳳陽便與其說道了這行游歷,在長江遭逢不測,不幸落入寒水昏迷,所幸被江邊村莊少女救起,方才撿回一條命。
一席話,聽得周伯文目瞪口呆,多次驚呼而出。未曾想這眼前富家公子,歷經(jīng)九死一生。本可依托父輩蔭蔽,享盡榮華,卻非要孤身出離,幾經(jīng)磨礪苦難。
再想起自家那幾個不孝子,整日游手好閑,放浪形骸,只知尋花問柳,干些難以啟齒之事,與此作比,天地之別。
不由愁嘆一聲,搖頭無奈,只恨自己管教不嚴(yán),才鑄就今日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