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周府,家主周伯文,此時正于府邸書房之中習(xí)練書法。
桌案之上,擺著一厚疊上好宣紙,身旁姿色不錯的侍妾在為其研墨,青蔥兩指微夾輕磨。
好墨研時細(xì)潤無聲,而差墨研時則聲粗嘈雜,侍妾輕研之墨乃進(jìn)奉徽墨,豐肌膩理,品質(zhì)上乘,素有拈來輕、磨來清、嗅來馨、堅如玉、研無聲、一點如漆、萬載存真的美譽。周伯文自然也對此愛不釋手,視為珍寶,每年皆遣府人策馬百里去徽州采購佳墨,但是往來路費運輸就超過白金之多。
周伯文輕挽衣袖,手握毛筆,揮毫寫字,筆走龍蛇,在潔白宣紙之上,行云流水寫下行楷四個大字,手腕勁道得當(dāng),筆勢雄健灑脫,若非有超過四十年的書法功底,絕不可能到達(dá)此等境界。
周伯文將手中毛筆放于青花瓷筆托之上,待四字墨干之后,將宣紙四周鎮(zhèn)紙移開,小心捻起兩角,提至面前?!暗疵髦尽彼膫€大字力透紙背,一撇一那之間蘊含勁力,粗細(xì)藏露萬千氣象。
那身旁侍妾在周府伺候老爺這么多年,這等眼色自然還是有的,且眼前這筆墨之作著實漂亮,也是出自真心道了一句:“這等好字,怕是只有天上仙人才能造就,老爺?shù)臅ó?dāng)世難敵,以奴婢來看,縱使京都燕疆九絕號稱書絕的那位,也不見得能夠比過?!?p> 周伯文向來以行楷著稱,筆鋒流暢,瀟灑多姿,卻也不偏不倚,始終端正不歪。
自幼時記事起,作為教書先生的父親便苛求練字,一筆功力不到,就手持戒尺狠狠敲打。如今世道也不太平,三國連年征戰(zhàn)不休,雖彼此國內(nèi)相對穩(wěn)定,卻也暗藏風(fēng)云。父親如此做,不過是想讓他長大些能夠憑此一手好字賺些銅錢補貼家用,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等嚴(yán)求手藝竟為其仕途開辟一條明道。
周伯文本在科舉考試中成績平平,莫說狀元榜眼探花這等光宗耀祖之榮,就連進(jìn)士都差點沒考上,最后好不容易入圍三甲,被分到中書省擔(dān)任從七品中書舍人,掌書寫誥敕、制詔、銀冊、鐵券等,平日干些起草詔令之事。
這時,周伯文這一手顏筋柳骨的書法便派上了用場。中書省人見詔,無一例外,皆是打聽詢問是何人所書。此等佳字,當(dāng)朝文官八百人,能達(dá)水平的屈指可數(shù)。
最后可算打聽出來了,竟乃一剛中進(jìn)士的從七品中書舍人所為。從七品,九品十八級中分作第十四品,京都朝中比這更小官級的實在不多了。
眾人得知此事均絕屈才,這么個妙筆書生怎么能只混了個從七品的中書舍人?
于是,一拍即合,將周伯文向上舉薦。周伯文生于貧寒之家,自幼也見慣世間百態(tài),懂些為人相處之道。以“自身年幼,才疏學(xué)淺,難當(dāng)大任?!睘橛桑辉倬芙^好意。
他人唯恐升官過緩,拼了命的向上爬,而這周伯文則是大相徑庭,多次回拒同僚眼紅之事。中書省幾位高品大臣見此子謙遜有禮,鶴立雞群,日后定成大器,更是惜才,數(shù)次上奏推舉。
周伯文知時機成熟,再拒恐怕適得其反,便假意無可奈何,身不由己接受升官之事。
在為官期間,周伯文大談“黎民百姓,天下蒼生”以此博得朝中文人一片好評。又因為人圓滑,書法頂尖,很快便接連高升,最終是登上三品重臣戶部侍郎之位,有了今日的鼎盛之風(fēng)。
周伯文在書房練字之時,有府中家丁來報。
外面來了兩人,皆是穿著樸素,其中一人號稱是“端木世家大公子,當(dāng)朝戶部尚書端木安之子”執(zhí)意進(jìn)府,尋訪故友張羨瑜。
守門護衛(wèi)見其打扮簡陋,自然不許,現(xiàn)與那二人在門外爭執(zhí)。
周伯文聞言,哦了一聲,將剛剛寫好的宣紙交于研磨侍妾,便跟隨來報家丁同去府門一探究竟。
戶部尚書端木安乃自己的頂頭上司,若真是貴公子,萬不可怠慢了。但如為坑蒙行騙之輩,自然也不會手軟,派人將其捉拿,送于端木安之前,又是功勞一件。
想到此處,周伯文只覺自己智慧蓋世,堪比智絕劉少牧,不由嘴角揚起,心情大好,即便看那府中的老樹枯枝都覺歡喜。
端木鳳陽也是郁悶,這周府護衛(wèi)太以貌取人了,只因自己穿著樸素,便執(zhí)意認(rèn)為撒謊。也不去細(xì)細(xì)思慮,大燕誰人敢有膽子假裝汴州端木世家大公子?就不怕掉了腦袋?
那護衛(wèi)出言嘲諷道:“汴州端木世家大公子,我瞧就你那窮酸樣,連在端木府邸端茶倒水都不夠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等此番前來,不過是想在我周府混吃混喝?!?p> 青書氣急敗壞,大叫道:“此言莫要后悔了,待你周府家主來了,到時叫你跪地哭著求饒?!?p> 那周府護衛(wèi)聞言,哈哈大笑,道:“這年頭騙子長本事了,也不知從哪尋得一人假裝端木世家府中家仆?!?p> 笑罷,又對青書問道:“事成之后,那小子分你多少賞錢?”
青書攥緊拳頭,咬牙道:“你若是再辱我家公子,我定叫你好看!”
“呦,騙子也動怒了。那我倒想領(lǐng)教一番,看看你有幾斤幾兩?!边@護衛(wèi)在入周府之前,也是江湖中小有名氣的一方高手,在門派中擔(dān)任堂主一職,因生性好賭,家財散去,無可奈何才投奔周府作了護衛(wèi)。
今日遇人威脅,心中無半分懼怕之意,手握的長槍又緊了幾分。
端木鳳陽見狀,正想上前出言緩解氣氛。此時,只聽府中穿出嘹亮喊聲“家主到!”
話音落后,從門內(nèi)走出幾人,前行一人年紀(jì)不小,約摸有六七十歲,身披貂袍,頭頂金冠。這老頭瞇著眼睛,細(xì)細(xì)打量端木鳳陽,正如端木鳳陽也在打量他一般。
沉靜半晌,這貂袍老者對那門前護衛(wèi)問道:“這二人可是號稱端木尚書之子?”
府中護衛(wèi)雙手抱拳,微微欠身答道:“正是這兩個騙子?!?p> 此言一出,青書瞬時不悅,急道:“你說誰是騙子?你才為騙子,你全家皆是騙子!”
端木鳳陽身為晚輩,也懂禮數(shù),出言打斷青書之后,前邁出兩步拱手作揖,朗聲道:“汴州端木世家端木鳳陽,參見周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