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念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凝淵殿的榻上了,脖頸處似乎還有微微疼痛,摸上去卻已經(jīng)沒了傷痕。
眸光一斜見蕭元徹坐在一旁,見她醒來,涼薄的嘴角勾起溫柔的弧度:“醒了?”
“嗯,你沒事了吧?”以念吃力地坐起來,撩上他的袖口,攥著他的手臂翻來覆去得看。
蕭元徹笑著抽回手,道:“沒事了,你為何要救我?我若死了,你可就是焚影的主人了,也能救出你的朋友了?!?p> 見他已然無礙,以念也放下心來,故作遺憾嘆息道:“說得也是,你這么一提醒,我倒是有些后悔了?!?p> 他也不惱,深眸染上了淺淺笑意,指間輕輕碰了碰她被咬的脖子,道:“那下次記住可不要再救我了,傷口還疼嗎?”
她沒皮沒臉地撒嬌道:“還有一點(diǎn),你呼呼就好了?!?p> 本是逗逗他隨口一說,沒成想蕭元徹居然還真就低下頭,湊近她的脖頸輕輕吹了吹。
溫?zé)岬臍庀⒎鬟^皮膚,激起一陣雞皮疙瘩。溫柔的蕭元徹比兇狠的他,更為恐怖。
此刻以念正一臉驚悚地瞪著他,石化的樣子像被人掐住命運(yùn)后頸的貓咪。
蕭元徹吹了幾口氣后,抬起頭來道:“想要什么賞賜?”
以念眨巴眨巴大眼道:“我想要你娶我,你別娶顧昭容了,好不好?”
“你說呢?”
“我說好?!?p> “那你還是別說了?!?p> “......”
結(jié)束這個尷尬的話題后,她又認(rèn)真道:“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不就是凜問嗎?又怎么會被反噬?會不會跟姒姬有關(guān)?”
她連珠炮似得問了一串問題,縱使蕭元徹斷情絕愛,卻也明白以念對他是真心以對。
“或許與她有關(guān),這次反噬使我靈力大損,我要閉關(guān)七日,凝淵殿設(shè)了結(jié)界顧昭容進(jìn)不來,你也別去招惹她,自己好好養(yǎng)傷?!?p> 目光與他輕輕一觸時,以念察覺如今的蕭元徹看她,已經(jīng)與剛被心魔控制時大不一樣了,他眸中的愛憐已有了幾分過去的影子。
以念倦懶地躺下,閉目嘟囔道:“我才不會去招惹她。”
雖面上毫不在意,心中思緒卻已如滾輪轉(zhuǎn)動。
這是拿到折仙丹解藥的最好時機(jī),這些日子她盡可能的表現(xiàn)得像是忘記了顧承遠(yuǎn)還在地牢,忘記了綰綰大師兄情況不明,忘記了小師弟歸青云的死。
忍住了千百次追問蕭元徹的沖動,為得就是等這個時機(jī)。
她心中早已做好了盤算,她要仰仗的不是多高明的智計(jì),只是蕭元徹對她這幾分若有似無的喜歡。她隱藏得很好,甚至連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日子她那被重重心事壓迫的胸臆。
想來這么多年魔界的明爭暗斗,此起彼伏,未曾有哪一日可以真正歇下心防。不料來了焚影,到了他的身邊,這一步步的試探猜測,也從未停止,真乃浮生如斯。
時間沒有給她更多傷懷感嘆的空隙,待蕭元徹入關(guān)后,以念便開始了計(jì)劃。
“寒漪姑娘!”凝淵殿的長廊上,玥顏叫住了寒漪。
自從上次寒漪被蕭元徹罰了三十杖責(zé),這焚影大小的事務(wù)就基本都是玥顏處理了,此時玥顏卻找到她,使她有些疑慮。
寒漪回身,道:“不知玥顏姑娘找我有何事?”
“我家姑娘身子有些不適,還要勞煩寒漪姑娘請位大夫來替姑娘瞧瞧?!?p> 玥顏說這話時非但沒有著急之色,倒是露著些欣喜,寒漪頗有疑惑,遂問道:“冥姑娘可是傷勢又加重了?”
“倒也不是傷......”
“那是病了?”
“倒也不是病......”
寒漪聽得一頭霧水,面對玥顏這般支支吾吾,倒是惹得她愈發(fā)想一探究竟。
“那冥姑娘有些什么癥狀?我需了解了病情,才好尋來對癥的名醫(yī)?!?p> 玥顏躊躇了一會,又看看了四周,確定了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道:“其實(shí)...其實(shí)姑娘她應(yīng)該是有了身孕,最近害喜害得厲害,沒什么胃口。不過她不許我告訴別人,就連公子都還不知道呢。”
寒漪又驚又奇,女人懷孕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道以念居然懷孕了?也許是因?yàn)樗ё宓纳矸荩艉皖櫿讶萆踔翉奈搭檻]過她會有子嗣的情況。
愣了半晌,寒漪才回神,難以置信道:“你是說冥姑娘懷孕了?可這是好事,為何要隱瞞呢?”
玥顏贊同地點(diǎn)頭,笑道:“我也覺得是好事,公主尚未嫁進(jìn)來,姑娘就有了身孕,以后誕下的孩子就是長子,再說公子一向很寵愛我家姑娘,一定會娶為平妻的??墒枪媚锼龘?dān)心公主容不下,又擔(dān)心庶子被人瞧不起,還擔(dān)心會生個怪物…哎,她就是顧慮太多了,所以才一直瞞著公子。”
寒漪眼皮倏而一跳,眸光閃動得分外狡黠,忙道:“公主雖然任性了些,想來也不會傷害公子子嗣的,那我這便去給冥姑娘請大夫。”
“那就有勞寒漪姑娘了。”望著寒漪離去的背影,玥顏放下心來,展目一笑。
不出所料,寒漪這大夫是去宮里請了。
顧昭容聽到這個消息時的驚嚇程度,不亞于當(dāng)時知道冥惘就是道以念的驚嚇。
她出生在后宮之中,嬪妃利用子嗣爭寵之事層出不窮,卻沒想到有天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蕭元徹警告過她不可再動道以念,可她又怎么能忍受別的女子為自己心愛的男人生下孩子,何況那個女子還是道以念。
她一向認(rèn)為自己對蕭元徹的愛,相比道以念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當(dāng)他被噬靈反噬時,她卻不敢如道以念那般奮不顧身,甚至有瞬間她差一點(diǎn)就試圖逃走。
她不愿承認(rèn),不想正視,唯有自我安慰道,她只是當(dāng)時被嚇壞了,并不是她的愛不如道以念那般深切。
然而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道以念卻懷孕了,這個消息就如一道驚雷劈得她遍體驚駭。
后宮中假孕爭寵之事,她從小就看得多了,若是平日里她定會懷疑其中真?zhèn)?,但此時她無從思考其他,唯一的念頭便是這個孽種絕不能留下。
次日,寒漪請來了大夫?yàn)橐阅顔栐\。
隔著帷幔,大夫?yàn)樗柮},片刻后笑道:“恭喜冥姑娘,確實(shí)是喜脈,已有兩月了。只是因受傷失血動了胎氣,服兩副安胎藥就無礙了?!?p> 以念迅速收回手,噌得坐起來,撩開帷幔一把抓住大夫手腕,驚恐道:“大夫!我當(dāng)真是有身孕了?”
大夫見以念不信,又道:“懷孕這也不是什么疑難雜癥,老夫行醫(yī)三十余年,不會看錯的?!?p> 以念倒吸一口冷氣,一頭栽回榻上,崩潰道:“完了完了完了......我要生個妖怪了......啊......”
這大夫也沒見過這樣的,一臉費(fèi)解地提筆寫了一張藥方子,交給寒漪就速速離去了。
玥顏倒是喜出望外,坐到塌邊對她道:“姑娘,你在瞎說些什么呀吶?你這肚子里可是焚影的長子!”
以念摸摸肚子,思索片刻道:“也沒見過魔族和外族通婚的,人和妖生得是人妖,人和魔生得是......人魔?”
玥顏打趣道:“哎呀,你就是生個怪物,公子也會當(dāng)個寶貝的,就別擔(dān)心了。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養(yǎng)著身子,等過幾天公子出關(guān),親自告訴他這個好消息?!?p> 寒漪在一旁,跪下道:“恭喜冥姑娘!”
隨后殿內(nèi)其余的侍女,也齊齊跪下道:“恭喜冥姑娘!”
以念卻在這潮水般的道喜聲中,在榻上張牙舞爪地翻滾,用錦被把耳朵捂了個嚴(yán)實(shí),似乎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shí)。
寒漪將要藥方遞給玥顏,玥顏看了眼,的確是安胎的方子,于是又交給了一旁的小侍女,吩咐道:“就按著這個方子煎藥去吧,你們也都別在這呆著了,姑娘需要休息。”
“諾?!北娙送讼?,寒漪也隨著退下了。
玥顏見眾人走遠(yuǎn)后,才松了一口氣,道:“姑娘,還好你手縮得快!差一點(diǎn)我這幻術(shù)就瞞不過大夫了?!?p> 以念掀開錦被,恢復(fù)平靜道:“幸好你精通醫(yī)理能變幻出孕婦的脈象,否則這一關(guān)還真過不了?!?p> 玥顏還是隱隱有些擔(dān)憂,道:“可是細(xì)下想想就能知道,你的軀體不過是修為幻化,別說脈搏了,你連沒有真身都沒有,根本不可能懷孕的。顧昭容一向心思深重,會這么輕易的相信嗎?”
以念卻篤定道:“知道我有了蕭元徹的孩子,依她的脾氣估計(jì)這會早就氣炸了。冷靜驅(qū)使人思考,憤怒只會讓人做傻事。我想她即使存疑,也一定會出手,絕不留后患?!?p> “那你覺得元徹公子會相信嗎?”
“他自然不會信,所以我也沒打算騙他。再聰明的計(jì)策,在絕對力量前都是不堪一擊的,我無非是依仗著他對我還算有幾分喜歡,賭他舍不得我死,會自愿將解藥給我?!?p> 玥顏并不是太明白,但她相信姑娘行事一定是有把握的。
一切以念所料,起初兩日送來的的確是安胎藥,可從第三日起這藥就不一樣了,雖然從顏色氣味并無差別,但功效卻從安胎變?yōu)榱嘶?,且是藥性極慢的,若非精通醫(yī)理之人根本無法察覺,久而久之才會胎死腹中。
這日,以念正斜倚在凝淵殿前廊的竹榻上,天氣漸暖,春意漸濃。
午后的陽光曬得她睜不開眼,她舉袖遮一遮陽光,雙眼微瞇,遠(yuǎn)遠(yuǎn)看著一清瘦婀娜身影朝她緩步走來。
“奴婢見過冥姑娘。”姒姬來到竹榻前,盈盈一跪道。
若按照凡界的規(guī)矩,論起來這個姒姬雖然是青樓出身,但畢竟也是蕭元徹的女人,在焚影應(yīng)算得上半個主子。再說以念也并非正室,倒也不必每次都行此大禮。
不過禮多人不怪,這會以念也不好給臉色,只道:“姒姬姑娘不必多禮,起身吧。特來見我可是有什么事?”
姒姬依言起身,微微垂頭,保持著謙遜的姿態(tài),道:“聽聞冥姑娘有了身孕,所以特來向姑娘道賀?!?p> 以念聞言單手支起頭來看她,那精心描繪的遠(yuǎn)山眉映襯著美目流轉(zhuǎn),在陽光下異常耀目。
端詳片刻后,想到了重點(diǎn):“既是道賀,可有帶賀禮?”倒也不客氣。
這么一問,倒讓姒姬頗為尷尬,語氣中微有些窘迫,道:“還請姑娘恕奴婢貧寒......實(shí)在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賀禮......”
以念撐著懶腰,坐起來懶懶道:“罷了,我隨口說說的,你不必當(dāng)真?!?p> 這時姒姬卻小心翼翼地從袖口拿出一方錦緞包裹,雙手呈給以念,低眉柔柔道:“這是奴婢親手做的,若姑娘不嫌棄,就算是姒姬的一點(diǎn)小心意?!?p> 以念接過她手中的小包裹,玥顏在一旁有些緊張,喚了一聲:“姑娘!”想試圖阻止她打開,她卻笑笑,親自打開了包裹。
?
姒姬若真是妖邪,那修為則是到了連蕭元徹都看不出破綻的境地。
如今她沒了法力,要自己的命易如反掌,何必低三下四又跪又拜。想來,姒姬的目標(biāo)也不是自己。
包裹內(nèi)是兩頂嬰兒的小帽子,繡工精美,勾了眼睛胡須,做成了小老虎的樣子。
表明用是獺兔毛,內(nèi)里是軟綢,觸摸上去也綿軟妥帖。
小小兩只實(shí)在可愛,以念不由得露出笑意:“很是精致,多謝。”
仔細(xì)一看,其中一頂頭上還留有兩個窟窿,她翻開對姒姬問道:“這是還沒縫好嗎?”
姒姬沒想到她會看得這般仔細(xì),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奴婢聽聞魔界中人,許多出生時頭上都會有角,不知道姑娘的孩子頭上是不是也有角.....所以做了兩個版本......”說著又覺得有些失言,聲音漸次低了下去。
以念聽著解釋,噗嗤笑了起來,道:“有心了?!?p> ?
“姑娘不嫌棄就好,那姒姬先告退了。”姒姬像是松了一口氣,一副轉(zhuǎn)身要逃的架勢。
這就要走?以念一頭霧水,這個姒姬到底是個什么章程?
“姒姬姑娘不急走,留下陪我說會話吧?!闭f罷,轉(zhuǎn)頭睇了眼玥顏,玥顏立刻吩咐侍女搬來椅子,姒姬這會也只能硬著頭皮,依言坐下。
“姒姬,聽起來你對魔族倒是頗有了解,那你可聽過妖族的故事?”
“魔族的事也只是聽公子提起,所以才知一二,妖族之事倒是未曾聽過?!?p> “千年前,魔族與妖族為了爭奪異界至尊的位置,引發(fā)妖魔大戰(zhàn)。這一戰(zhàn)就是幾百年,最終妖族戰(zhàn)敗,萬妖王也死在了戰(zhàn)場之上。自從這一戰(zhàn)之后,魔族興起,妖族衰落。歷經(jīng)千年,如今的妖族早已是四分五裂,人丁稀少。凡人常說,妖魔二字,實(shí)則卻并不是一回事。魔族,最初多為仙者因天劫,執(zhí)念,修煉走火等,墮入魔道,但久而久之卻逐步發(fā)展成了如今的魔界。而妖族,多因?yàn)閯游镏参镆蜃泽w或外力修為幻化成精,形態(tài)各異,多有......美艷皮囊?!?p> 以念說道此處,抬眸望向姒姬,見她似乎面上略有些不自在。大抵是也不知道該說點(diǎn)什么好,略一抬眸應(yīng)上以念的目光,又再次垂下了。
還未來得及聽姒姬講講妖魔解析的聽后感,倒是瞧見玉北辰來了,身后還跟著一隊(duì)侍從,挑著大箱小箱來到了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