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酒入愁腸 化作相思淚
鐘離慕回到駙馬府的時侯已經(jīng)是夜闌人靜,星辰滿天。
他是被謝懷宣背回來的。
“來人??!你們的……駙馬爺……快要把、小爺……小爺我壓死了!”謝懷宣還未走進(jìn)大門就已經(jīng)扯著嗓子哀嚎。
流夜和越清影最先聞聲趕來,飛奔到門口時只見謝懷宣正背著鐘離慕,氣喘吁吁,整個人搖搖晃晃,幾乎要栽倒在地了,若是看不清只當(dāng)是一個醉漢走路不穩(wěn)。
越清影明顯地聞到鐘離慕身上濃重的酒味,她皺了皺眉,這回可有得他受的了。
他的身體狀況是最忌諱極端的東西,例如上次過量的補(bǔ)藥,情緒太過激動,都會讓他產(chǎn)生不良反應(yīng)。
不過,越清影更訝異的是,向來自制力極強(qiáng)的他,今日怎會如此放縱?她倒是頭一回見他如此沒有防備的模樣。
流夜見狀連忙接過謝北舜直奔藏書閣而去,謝懷宣雖然累得夠嗆但是此時他兩眼發(fā)光,因?yàn)椤靶∠膳畠骸北仁裁挫`丹妙藥都強(qiáng)。
他腆著臉跟在越清影身后,咧嘴一笑,那一排牙齒在黑夜里尤其顯得白森森的:“小仙女兒……”
越清影一個冷眼掃過來,謝懷宣馬上改口,仍舊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樣:“越,越姑娘,你怎么這么晚還不睡???莫不是知道我會來……”。
自從那日桃林相遇后,謝懷宣始終惦記著駙馬府上的小仙女兒,隔三差五跑來找她,變著法的討好她。
只是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出的餿主意,他送來的東西總是處處透露出他京城小霸王的氣質(zhì)。
第一次他興沖沖地用籠子提了一只大公雞——謝公雞,沒錯,是他謝小爺絞盡腦汁取的“好”名字。那只雞長得很是威武兇悍,一看就是用來打架的。
他自認(rèn)為那是他的寶貝,當(dāng)然要獻(xiàn)給美人,為了彰顯謝公雞的威武他刻意挑了駙馬府廚房里的一只公雞現(xiàn)場斗雞。
結(jié)果那天駙馬府生生成了斗雞場,越清影不耐煩,一劍把謝公雞斬了,交給了廚房。
第二次可能是有高人點(diǎn)播,謝懷宣給越清影拉開一車的鮮花,直接鋪滿了駙馬府前廳,緊接著又是好幾車鮮花陸續(xù)送來。
結(jié)果是美人沒有高興花就被扔出去了,因?yàn)轳€馬府被蜜蜂包圍了。
第三次謝懷宣決定放大招,他覺得他自己看到那些的時候都沉迷不已,小仙女兒一定也會。
那天,駙馬府門口停下八輛華麗馬車,車?yán)锸┦┤蛔叱鰜戆宋伙L(fēng)格各異的美女,這十八位美女就是京城醉仙樓赫赫有名的八仙。
這八仙不僅容貌出挑,且個個身懷絕技,每人都精通一種樂器,尋常人若能聽到一個人的演奏已經(jīng)是萬幸了,謝小爺又能奈,八位全請來了。
用女人來討好女人,謝小爺這法子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結(jié)果是八仙在駙馬府演奏一下午,沒有打動小仙女兒,倒是把全京城男人都打動了。
那天吳管家數(shù)門票錢數(shù)得手抽筋兒。
……
謝懷宣很是失落了一陣子,經(jīng)過一番反思之后,他依然沒能想到什么好辦法,只能閑著沒事就來駙馬府逛逛。
“師兄怎會和你一起?”越清影終于開口,卻是瞧也不瞧他一眼,只自顧自地走路。至今想到那日的羞辱,她都?xì)鈵啦灰?,能忍住不殺了他已?jīng)是極限了。
謝懷宣一見小仙女兒主動問他問題自然是喜不自勝,又兼鐘離慕是越清影的師兄,謝懷宣少不得要吹噓夸張一番,好借機(jī)邀功。
渾厚響亮的嗓門響徹駙馬府:“這事兒啊還得從醉仙樓說起……”
越清影打斷他:“醉仙樓?”
京城醉仙樓,聽起來似乎是酒樓,然眾人心知肚明,正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醉仙樓里除了上好的陳釀,最有名的當(dāng)屬樓里賣藝不賣身的姑娘了。
此時聽說鐘離慕去的是醉仙樓,越清影心里的疑惑又深了幾層,他竟然破例去了那種地方?
謝懷宣想的卻是,自己怎么一上來就說露餡了?在心愛的小仙女兒面前說自己去了醉仙樓,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于是他連連解釋道:“越姑娘莫多想,小爺……我跟著慕兄去醉仙樓喝酒那也是迫不得已的,那醉仙樓里的八個美人我看都沒看,她們今天的妝一點(diǎn)也不好看,衣服又俗又艷,脂粉味也刺鼻子……”
謝懷宣一邊滔滔不絕一邊在心里暗自祈禱:慕兄啊慕兄,不是兄弟有意陷害你??!身為朋友自當(dāng)為朋友兩肋插刀不是?小弟我如今正在追媳婦兒的緊要關(guān)頭,這黑鍋你就姑且背一背吧?
真實(shí)的情況其實(shí)是這樣的:
當(dāng)時正是斜陽晚照,醉仙樓的酒招子在暖和的春風(fēng)里晃蕩。
謝懷宣學(xué)著風(fēng)流才子的模樣,獨(dú)自倚在二樓窗戶邊上,一邊品嘗著金玉杯中的春醪酒,一邊瞇著眼睛聽醉仙樓八大美人演奏的樂曲,好不逍遙自在。
然而美景當(dāng)前,謝懷宣唯一不滿的是這滿眼的詩情畫意他愣是半個字也憋不出來,他雖是個粗人,到底是王宮貴胄,最懂的便是那些春花秋月的風(fēng)流雅事,此時他正琢磨著,要是能把慕兄弄來便兩全其美了。
可惜啊,他回想起如今鐘離慕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不由嘆息,怕是難啊,難啊,難!
如此想著,一低頭便看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鐘離慕正一身官服,棄了轎子,獨(dú)自騎著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疾馳而過。
謝懷宣連忙腦袋往外一沖,半個身子都掛在窗臺上,嚇得屋里的美人樂器也不彈了,紛紛上前扯住他的衣服腿腳,生怕他掉下樓去。
只聽他可著嗓子招呼,一頓嗓門惹得一街之人駐足凝望:“慕兄!慕兄!上來一塊喝兩杯吧!”
鐘離慕聞聲勒馬,一回頭便看到醉仙樓二樓的窗戶上,謝懷宣在空中飄搖的身體。
他忍不住太陽穴抽了一抽,繼而皺眉,雖然并不贊同謝懷宣的張揚(yáng),卻也猶豫一番后終于策馬回身,進(jìn)了醉仙樓。
謝懷宣可是受寵若驚,他原本還尋思著如何磨磨嘴皮子才能請來鐘離慕這尊大神,不料竟如此容易。
他連忙喜不自勝地吩咐醉仙樓把上好的竹葉青拿來,嘻嘻笑道:“來來來!慕兄,你最愛的竹葉青,咱們干一杯!”
鐘離慕皺眉,冷聲道:“我不喝竹葉青?!?p> 對于鐘離慕喜好的改變謝懷宣并不詫異,這些早在意料之內(nèi)。
他連忙把自己的酒給鐘離慕滿上,鐘離慕竟也是來者不拒,一杯一杯全灌進(jìn)肚子里面了。
眼見著鐘離慕大有吞下酒缸的氣勢,謝懷宣無比焦急。
他還指望著鐘離慕這個京城第一才子吟上兩首詩來,明日好拿出去顯擺一番,尤其要跟他母妃顯擺,向她證明她兒子雖是粗人,卻也會做這等風(fēng)流雅事的。
現(xiàn)下瞧著鐘離慕悶頭飲酒的模樣,他只好氣餒地趴在桌邊,招來一個美人兒,摸摸她嫩白的小手,占占便宜,以解心中煩悶。
卻聽鐘離慕驀然開口道:“你為何要如此喜歡這毒藥?”
謝懷宣茫然地看著鐘離慕:“啥?毒藥?”
鐘離慕素來清冷的眸子此時已經(jīng)染上幾分迷蒙之色,想來已經(jīng)醉了幾分了。他冷笑,意有所指地看向謝懷宣身邊的美人兒道:“你身邊的,不是毒藥又是什么?”
謝懷宣回頭看一眼美人,這才恍然大悟,繼而哈哈大笑起來:“我只道慕兄近日已經(jīng)改了脾性,沒想到哇!慕兄還是跟從前一樣騷氣,非要打個比方!唉,我就受不了你們文化人這點(diǎn)酸氣,美人兒就是美人兒,非要說成毒藥,害得小弟我糊涂了半天?!?p> 鐘離慕因?yàn)榫谱恚p眼中的戾氣也因此消減些許,只聽他低聲道:“自古紅顏禍水,先人所言果真不假,女人,哼……”
腦子里回想起御書房里謝寧一冷漠的態(tài)度,心里一陣添堵,枉費(fèi)她不在的這幾日他還茶飯不思,整日只悶在書房。
原本以為或許這是個契機(jī),她若是離開,自己正好冷靜冷靜,說不定對她的喜歡會消減一些,如此他也不必再掙扎苦惱了。
誰知她離開越久,他就越是難受,而她竟然一去半個月絲毫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好不容易見到她一回,他正暗自欣喜,她倒好,先提出和離。那會兒他一下子就像一個被點(diǎn)著的炮引,轟然炸開。
后面便忍不住咬了她……
謝懷宣哂笑:“慕兄也為女人發(fā)愁了?”略微停頓一會兒,他皺眉想了想又?jǐn)蒯斀罔F道:“那人肯定不是謝丫頭!”
謝懷宣兀自拿起酒杯看向窗外:“何以見得?”
“嗨!這還不簡單?當(dāng)?shù)闷鸺t顏禍水的女子怎么著也得閉月羞花、傾國傾城??!謝丫頭那樣的,頂多算是看著順眼,哪能讓你發(fā)愁?”
謝懷宣無比自豪自己一連用了“閉月羞花、傾國傾城”這倆成語,他悄悄記下,回去定要跟母妃好好夸耀一番,順便用這好話去哄哄小仙女兒。
本來正倚在窗戶邊發(fā)呆的謝寧一突然打了一個噴嚏,她皺眉:“誰又說我壞話?……一準(zhǔn)是謝懷宣那臭小子!”
綠蕪見狀,連忙拿來衣服給謝寧一披上:“長公主回里間坐著吧,莫著涼了?!?p> ……
鐘離慕卻是將唇一勾,隨手掂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繼而冷聲道:“是么?”
非要漂亮的女人才能稱之為禍水嗎?謝寧一,她明明比那些漂亮的女人有殺傷力得多。
謝懷宣卻是詭異一笑,腦袋湊到鐘離慕臉邊,神秘兮兮道:“咋地?有情人了?怕謝丫頭知道?”
見鐘離慕?jīng)]理他,謝懷宣再接再厲開解道:“怕個鳥!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你后院如今就她一個,算是給她面子了,娶!娶回家她也不能怎么著!”
鐘離慕斜眼看他,不冷不熱地問道:“若是越清影嫁給你,你敢再娶小妾嗎?”
謝懷宣噎住,燈泡似的大眼珠子咕嚕嚕轉(zhuǎn)了一圈,一低頭發(fā)現(xiàn)自個兒還捏著美人的小手慌忙一把甩開,他,他好像不敢吶!
不僅不敢,謝懷宣突然發(fā)現(xiàn),他也不想。
但是為了維持男人的尊嚴(yán),謝懷宣白眼一番無比大聲道:“怕,怕啥!我不怕!”
鐘離慕心眼皮一搭,無比悠閑道:“既如此,你可別娶她了,我怕她會廢了你?!?p> 謝懷宣脖子一縮,默默端起酒杯,“咕咚”一聲猛灌上一口,不再說話。
之后便是兩人相對無言,唯有酒千觴。
越清影懶得理會謝懷宣這相當(dāng)愚蠢的表現(xiàn),她只是一味地皺眉,今日必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才令他如此不顧安??v容自己。
她記得父親并沒有任何命令傳來,他也即將出征,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到底是什么打破了他內(nèi)心的平靜?
若是問謝懷宣,越清影絲毫不愿意指望這個白癡。
思來想去,她只想到極少的兩次見到鐘離慕失控大場面。
一次是她說鐘離慕喜歡上了謝寧一,還有一次就是父親暗示要換掉謝寧一的那天晚上,他甚至失去理智殺了謝寧一。
答案已經(jīng)出現(xiàn),謝寧一,一切都是因?yàn)檫@個女人。
越清影雙眼瞇了瞇,她想起謝寧一離開駙馬府以后鐘離慕的表現(xiàn),平日里她沒有在意,如今把它們聯(lián)系起來,答案顯而易見。
自從謝寧一離開后,鐘離慕每日越發(fā)沉默寡言,每晚獨(dú)自在書房辦公直到深夜,有時候甚至到清晨也不歇息。
他的臉色也整日里越發(fā)的陰沉,連越清影都不敢再隨意說話。
今日進(jìn)宮商議出征之事,怕是又遇見了謝寧一了,至于謝寧一對他說了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過越清影更知道,除非鐘離慕自己愿意說,否則誰也別想從他那里得出半個字,即便是喝醉了也一樣。
越清影嗤笑,師兄,這便是所謂的與你無關(guān)?
看來,有些事她得親自查探才好,師兄的話已然不值得相信了。
飄燈獨(dú)歸
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dú)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蘇幕遮》范仲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