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鎮(zhèn)總是多雨的。
這里的雨從來不和風(fēng)暴糾纏,它沒有那毀天滅地般的瘋狂,只和著微風(fēng),像是江南的小調(diào),清新婉約。
山的旁邊是怕下雨的,每次下雨,雨水便和泥土混合,攪拌成泥漿,纏住每一個敢于冒雨出來的行人。然而這個準(zhǔn)則在白楊鎮(zhèn)卻消失了,數(shù)百年的時光,強(qiáng)壯的居民,讓這個名為小鎮(zhèn)的地方不會比一座城市差。
白色的石板鋪滿鎮(zhèn)子的每一片土地,放眼望去沒有一片泥土,不緊不慢的雨把地面都清洗干凈。白楊鎮(zhèn)的姑娘們是喜歡雨的,她們撐著油紙傘,白底的布鞋踩在石板的地面,地上薄薄的積水濺起水花,鞋上粉紅的繡花就蒙上了一層水汽。
白楊鎮(zhèn)的樹也是喜歡雨的,它們四季常青的樹葉在雨中舒展身子,仰著頭,用天上落下的雨水洗掉身上積攢的塵土,一個個都鮮亮起來,空氣中都多了股自然的清新味道。
白玄坐在椅子上,半瞇著眼看著這場雨落下。細(xì)膩的雨絲本來是軟弱無力的,但它們匯在一起,就有了強(qiáng)大的力量,視野里的所有東西都在雨中洗凈以往的污穢,煥然一新。
世界似乎都不同了。
他還從未有機(jī)會像現(xiàn)在這樣閑適地看一場雨,殺手是閑不下來的,因?yàn)樗麄冏龅氖切悦馁I賣,要想閑下來,除非是死。
或許該拜謝齊駿冬,正是因?yàn)樗某鍪植攀沟冒仔荛e下來養(yǎng)傷。最開始養(yǎng)鼠妖之傷是不能算閑的,因?yàn)楫?dāng)時的白玄滿腦子都是算計。
怎么在白楊鎮(zhèn)活下的算計。
雨又大了些,落在院子里的樹葉濺起點(diǎn)點(diǎn)銀光,銀光很快又淹沒在雨水中。雨水落到石板的地面,積水上蕩起一層波紋,又很快被其它波紋揉碎。
雨便是如此簡單,世界其實(shí)也如此簡單。
但總有些人喜歡把世界想得復(fù)雜,于是整日活在壓抑下,得不到半點(diǎn)舒適。白玄覺得自己也是這樣的人。至于現(xiàn)在的閑適,不過是仙宴上灑落的殘?jiān)?,像他這樣的人,能得到殘?jiān)呀?jīng)很滿足了,至于仙宴里的天上仙味,最多也只是妄想一下。
那不是他能覬覦的東西。
凡人要想爬上餐桌奪取仙人宴會上的仙味,最后只有死路一條。殺手要想閑下來,也只有死亡。
即使他已經(jīng)改名換姓,甚至還換了個世界,但十幾年的殺手生涯把這個職業(yè)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就算他口頭上不承認(rèn),心理上不認(rèn)可,但在他的一言一行中,無一不有一個殺手的影子。
白色的傘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中,傘面上暈染的粉紅色不知名花朵在雨中越發(fā)嬌艷,細(xì)膩的雨絲好似一層薄霧,傘上的花如同在云霧里綻放。
“小姐……”
他看到了傘下的人,依舊是白色的長裙,因著雨水裙角一片濕潤,她便一只手撐著傘,一只手微微提起裙子,白色的鞋清晰起來,在飛舞的裙擺下跳躍,濺起水花,好似兩只在雨里嬉戲的兔子。
白靈兒眉毛揉成一團(tuán),三兩步便越上了臺階,鼓起嘴跺了跺腳,石板上出現(xiàn)了幾個小小的鞋印。
鞋上的水少了許多,她才把傘丟到一邊,騰出來的手提起另一邊裙子,然后兩只手合攏,把裙擺捏在一起狠狠地擰了擰。
雪白的小腿因她這個舉動暴露,躺坐在椅子上的白玄別過頭去,咳了兩聲。
只是裙擺當(dāng)然沒有什么水,除了把手弄濕外白靈兒沒有任何收獲,她撅著嘴把裙子放下,看著別過頭的白玄輕聲道:“你怎么啦!”
白玄尷尬地轉(zhuǎn)回頭:“沒……沒什么……”
但白靈兒的眼神確低垂下來,她隨手拉過一張凳子,在白玄旁邊坐下:“怎么會沒什么呢?你都被打成那樣子了……是我不好,我不該因?yàn)榭床粦T趙淩就去……”
她說著,嘴唇撅得更高,眼睛像是微風(fēng)吹過的湖面,蕩起一層波紋。
趙淩……
白玄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他突然想起這個本是導(dǎo)火索的女人在白玄和齊駿冬過手的時候就像消失一般沒了聲息,心中不自覺的蕩起一股怒氣。
四家聯(lián)盟的成立也不過是這兩年的事,結(jié)盟的四家里面,齊家和趙家同在城北,那他們兩家之前的關(guān)系,肯定不會太好!
毗鄰的關(guān)系就不一定好,尤其是這倆鄰居還同是一家大族,利益的糾紛足以讓他們急眼,恨不得把對方的腦漿子都打出來。
四家聯(lián)盟表明上看似擰成一團(tuán),其實(shí)暗地里也斗成了一團(tuán),因?yàn)樗麄兊亩髟梗跀?shù)十年前甚至是百年前就已經(jīng)糾纏不清了。
那么齊駿冬本來要找的人,其實(shí)是那一個言辭犀利的女人——趙淩!
“白玄?”
白靈兒清脆的聲線把他從思考中喚醒,他這才注意到剛才自己已經(jīng)冒犯了自己身前這個主人,即使后者沒有這個觀念他也依舊擺出一副做錯事的樣子:“小姐,我……對不起我剛才走神了?!?p> 白靈兒卻不聽他的解釋,她的頭低垂,聲音也低落著,“你是不是在怪我,要不是我……”
“沒有!”白玄搖了搖頭,他既然在吃白家這碗飯又怎么敢開罪于白靈兒這個他名義上的主人,“我白玄這條命是小姐您撿回來的,本就是您的,為您而戰(zhàn)是我的義務(wù),是我生命存在的一個基礎(chǔ),怎么會因?yàn)檫@點(diǎn)小小的傷就有所抱怨?”
白靈兒眉頭卻揉得更緊:“都是我不好,你的傷還沒好,我還……我還……還讓你又受這么重的傷?!?p> 白玄卻笑了笑:“我白玄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就算是受傷,只要是為了小姐,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幾乎是告白的話收到了奇效,白靈兒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她的小臉蛋上透著潮紅,不知是興奮還是激動:“真……真的嗎?”
白玄渾身是傷,但當(dāng)初的齊駿冬好歹還留了幾分手,沒有打他的臉,于是臉上還完好的白玄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但是,但是你才不是我一個人的呢!”白靈兒揮舞著小拳頭,“你要記住,你是白家人哦!”
“白家?”白玄錯愕道,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他現(xiàn)在是白家的下人,白靈兒的家奴,在封建社會里家里的奴才也是算在財產(chǎn)里面的,他自然是白家的人。
“對啊!你不是叫白玄嗎?”白靈兒笑盈盈道,“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從現(xiàn)在起你就叫白玄,白是我們白家的白,是靈兒的白哦!”
“我……”
“靈兒說你是白家人,你就是白家人!”白靈兒站了起來,叉著腰,“不只是單純的姓白!這世界上姓白的多了去了,但你是屬于我們家的哦!”
“你說過,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靈兒是白家的,那你生是我白家的人,死是我白家的鬼!不準(zhǔn)反悔哦!”她走到白玄對面,微微彎腰,“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像尹蕓姐姐那樣,不準(zhǔn)在我面前說自己是下人什么的!你以后就是靈兒的……嗯……你比靈兒大吧……”
但還未等白玄說話,她就又開口道:“不管了!以后你要叫靈兒姐姐!聽到?jīng)]有,白玄弟弟!”
說著,她俯下身子,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她抬起手掐住白玄的臉蛋,一股清香在后者鼻尖回蕩。
她惡作劇般輕輕一拉,白玄錯愕的臉變形,嘴角人為的拉著翹起來,白靈兒這才滿意道:“對嘛!來,給姐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