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投親靠友
兩個月后,譚敬廷復(fù)職了,現(xiàn)在他學(xué)乖了,遇到事情總是先請教孟若愚,或是發(fā)揚(yáng)民主,讓別人先發(fā)表意見,他然后把大家的意見匯總,呈交上峰,他漸漸學(xué)會了收斂鋒芒,懂得了明哲保身,見風(fēng)使舵,他知道如何投其所好,曲意逢迎。他清楚了如何站隊,如何利用關(guān)系,利用手中的權(quán)利去謀一己之私。
那個曾經(jīng)意氣奮發(fā),忠肝義膽的譚敬廷已經(jīng)漸漸死去了。
孟若愚拿著一個信封交給譚敬廷:“老弟啊,這是石寶昌孝敬你的,收下吧?!?p> 譚敬廷接過信封:“這石寶昌倒是不計前嫌,居然還給我送上一份?!?p> “要不是你那次暗中把緝私隊的消息通報給他,他也不能僥幸逃脫,所謂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你們哪,這叫不打不相識?!?p> 譚敬廷呵呵一笑:“幸虧當(dāng)初孟兄的教誨,否則我還像個愣頭青似的,不知會捅多大的簍子呢?!?p> “是老弟有悟性,我只不過點撥一下而已。哎,譚老弟,我聽說你跟桂系后勤部的施國政挺熟的?!?p> “我們曾經(jīng)在一個團(tuán)里待過,后來他被調(diào)到后勤部了?!?p> “老弟,我現(xiàn)在有一個發(fā)財?shù)拈T路,不知你感不感興趣?”
“什么門路,孟兄,你說,只要能賺錢,我都愿意跟你干?!?p> “我有一個朋友是做服裝的,他想做軍服的生意。你在部隊人脈廣,幫我打探打探。如果成了,我的這個朋友說能給我們這個數(shù)?!?p> 孟若愚張開手掌,在譚敬廷眼前晃了晃。
“好啊,我?guī)湍闳枂枴!?p> 很快,譚敬廷便給孟若愚答復(fù)了。
“孟兄,我跟施國政談過了,他說可以,不過他想要這個數(shù)。而且是美金?!弊T敬廷舉起兩根手指。
“好,一言為定,我這就給我朋友打電話。”
一個月之后,兩萬套冬季軍服送往桂系后勤部施國政那兒。施國政接過沉甸甸的小皮箱,打開一看,里面全是一疊疊美金,滿意地點了點頭。
孟若愚和譚敬廷也拿到了一疊疊的美金。兩人相視一笑。
而那批軍棉衣因為用料太薄,而且里面縫的都是一些爛棉花,根本就不御寒,好些個士兵被凍死?;椴颗扇藖聿?,施國政暗地里塞了不少錢給稽查部的人,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一日,譚敬廷正在辦公室里批閱文件,勤務(wù)兵喊報告。
“報告,譚副處長,有個女人找你?!?p> “女人?“譚敬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素來很少跟女人打交道。
“是的,一個大約二三十歲的女人。她說是你的故人?!?p> “故人?“譚敬廷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有哪位年輕的女性故人:”你把她帶進(jìn)來吧?!?p> 很快,勤務(wù)兵把一個身穿皮裝的風(fēng)姿綽約的女人帶到了譚敬廷的面前,譚敬廷抬頭望去,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譚營長,你把我忘了嗎?“那個身穿皮衣皮褲皮靴的女人首先開口。
“你是……廖莎莎!“譚敬廷終于想起來了,眼前就是他的初戀情人,緬甸華僑廖莎莎。
“看來,譚營長記性還是不錯的,十多年了,還記得我?!傲紊鲃由斐鍪郑骸币姷侥愫芨吲d?!?p> 譚敬廷也伸出手,跟廖莎莎握了握手。
“是啊,一晃都十多年過去了,想當(dāng)初你還是扎著兩只羊角辮的女學(xué)生,到我們十九路軍來勞軍演出?!?p> “譚營長還記得我們當(dāng)初演出的模樣?“廖莎莎眼里充滿了驚喜,沒想到十多年了,譚敬廷依然記得她當(dāng)初的容顏。
“記得記得,我記得你給我們唱了一首《松花江上》,很有感染力,唱完之后,那些東北籍的士兵都眼淚汪汪,大家振臂高呼消滅鬼子,打回老家去?!?p> “現(xiàn)在一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依舊會讓人熱血沸騰?!傲紊渤两诨貞浿?。
譚敬廷抬手看了看手表:“莎莎,我馬上就下班了,你好不容易回國一次,我請你吃飯,重慶這里的口味是麻辣燙,我估計你未必吃得慣,我知道你最喜歡吃上海菜,這里有一家上海人開的餐館,待會兒我?guī)闳??!?p> “你還記得我愛吃上海菜?“廖莎莎喜出望外,感動得鼻子有些發(fā)酸。
“我還記得你愛吃王寶和的醉蟹,沈大成的蟹粉小籠,老正興的草頭圈子?!白T敬廷沉浸在當(dāng)年的回憶之中,如數(shù)家珍般例舉廖莎莎當(dāng)初愛吃的上海招牌菜。
“敬廷大哥,沒想到你還記得這么清楚?!绷紊劬駶櫫?。
下了班之后,譚敬廷就親自開車帶廖莎莎去了一家坐落于重慶嘉陵江旁,名為“小上?!暗娘埖?。
“莎莎,這里的菜雖然沒有上海的那些店家有名,不過味道還不錯,是正宗的上海濃油赤醬的燒法。你點幾個嘗嘗吧?!白T敬廷把菜單交給廖莎莎。
“客隨主便,還是你點吧?!傲紊巡藛芜f還給譚敬廷。
“那好,我就點幾個你愛吃的吧?!白T敬廷把服務(wù)生叫來,點了幾個菜。
譚敬廷給廖莎莎斟滿了一杯紅酒,自己則倒了一杯白酒。
“也給我來一杯白酒吧?!傲紊鸭t酒推到一邊。
“十多年沒見,你酒量倒是見長,我記得以前請你吃飯,你總是喝橙汁?!白T敬廷倒了一杯白酒遞給廖莎莎。
“我早已不是你當(dāng)初認(rèn)識的那個小女孩了?!傲紊谎霾弊樱攘税氡拙?。
“莎莎,慢點,菜還沒上呢,你這樣空腹喝酒容易醉?!白T敬廷一把拉住莎莎握著酒杯的手。
“沒關(guān)系的,敬廷大哥,我酒量好得很?!吧瘨昝撟T敬廷的手,把剩下的半杯酒一干而盡。
譚敬廷覺得廖莎莎似乎有滿肚子的話想跟自己說,也許需要借助酒力才能有這個勇氣,于是又給廖莎莎倒了半杯酒。
譚敬廷點的菜上來了,一份草頭圈子,一份油爆大蝦,一份臭豆腐,一份白斬雞,一只腌篤鮮砂鍋湯。
“來,莎莎,快嘗嘗,還是不是你以前熟悉的味道?”
廖莎莎夾起一只大蝦,剝凈之后,放入嘴里,頻頻點頭:“跟我以前在上海吃的差不多,還是這么鮮嫩美味?!?p> “好吃就多吃點?!白T敬廷給廖莎莎又剝了一只大蝦,放進(jìn)廖莎莎的碗里:”莎莎,我好像記得十九路軍開拔去福建之前,你就跟家人一起回緬甸了?我當(dāng)時去你住處找過你,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人去樓空?!?p> “是的,我父母是當(dāng)?shù)厝A僑團(tuán)體的負(fù)責(zé)人,當(dāng)時回緬甸去是為了募集抗日物資,為了抗日,我父母還帶頭捐贈了一架飛機(jī)呢?!?p> “你父母真是偉大。我知道,海外華僑對我們的抗日事業(yè)的貢獻(xiàn)是功不可沒的。要是沒有你們在后方捐款捐物資助我們,我們也不能撐這么長時間,打仗就是在燒錢,沒有錢,再多的人,再好的計謀,再堅定的信心都是無稽之談。你們海外華僑的赤子之心,真的是令人欽佩不已?!?p> “我們不僅捐錢捐物,我哥哥還參加了南洋機(jī)工回國服務(wù)團(tuán),在滇緬公路上運(yùn)送抗日物資,但后來瀾滄江上的昌淦橋被日軍炸塌了,滇緬公路也就被切斷了,我哥哥也被炸死在滇緬公路上了。“廖莎莎說完,又一仰脖子把半杯白酒喝盡。
譚敬廷給廖莎莎斟滿酒:“你哥哥也是一位抗日英雄。來,莎莎,我敬你一杯,為你哥哥,為你全家?!?p> 莎莎與譚敬廷碰了碰酒杯:“敬廷大哥,干?!?p> 莎莎又把一杯白酒喝光了,譚敬廷看了看酒瓶,所剩不多了,便又要了一瓶白酒。
“那你自己呢,這些年你過得怎樣?“譚敬廷隨口一問。
廖莎莎親自動手,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然后給譚敬廷也斟滿了一杯。
“我哥哥去世后不久,我就嫁人了,我嫁給了美國陸軍航空隊的萊斯上尉,他是一名王牌飛行員,是專門飛駝峰航線的飛行員。那條航線被稱為死亡航線,從印度的阿薩姆邦飛過喜馬拉雅山,再飛抵重慶,全程近千公里,地形險峻,都是在海拔四五千米以上,最高到七千多米,而且氣候惡劣,經(jīng)常會碰到暴雨,雷電,冰雹等災(zāi)害性的天氣,加上日本軍機(jī)的阻截,我聽萊斯說已經(jīng)損失了有一千多架飛機(jī),有三千多名飛行員犧牲了。每一次萊斯有飛行任務(wù),我都會緊張失眠,這幾年我都是靠烈酒和安眠藥過日子的?!?p> 廖莎莎說著,眼淚從眼角滾落下來:”萊斯是最好的飛行員,可是兩周前,他的飛機(jī)被日軍擊落了,至今下落不明,陸軍航空隊的隊長說,幸存希望渺茫。“
廖莎莎把杯中酒一干而盡:“我母親因為我哥哥的去世而患了精神分裂癥,住進(jìn)了瘋?cè)嗽?。我父親積勞成疾,去年就去世了?,F(xiàn)在緬甸也被日本人占領(lǐng)了,我上個月跟萊斯飛來了重慶,原本等他完成任務(wù)之后就一起去美國,可現(xiàn)在……,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廖莎莎說完,掩面而泣,譚敬廷遞給她一塊手帕,他為莎莎的遭遇感到痛心。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譚敬廷對此很是好奇。
“萊斯跟重慶軍部的人比較熟,上次他回來跟我說,有個叫譚敬廷的人很厲害,才去禁煙督察處沒多久,就搞得軍部上下雞犬不寧,說是要鏟除那些官場的害群之馬,懲戒那些營私舞弊,貪贓枉法的蛀蟲,想要正本清源,重塑重慶官場之風(fēng)。軍部那些人滿腹牢騷,跟萊斯喝酒時怨聲載道。萊斯對這個譚敬廷倒很是欣賞,經(jīng)常在我面前提起。我一想,該不會這么巧吧,我所認(rèn)識的敬廷大哥就是萊斯所欣賞之人?所以,今天就斗膽來碰碰運(yùn)氣。沒想到,真的是你,敬廷大哥?!?p> 譚敬廷被廖莎莎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他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意氣奮發(fā),嫉惡如仇的理想主義者了,他已經(jīng)蛻變成一個世故圓滑,同流合污的利己主義者。要是廖莎莎知道他的現(xiàn)在,還會對他推崇備至嗎?
“我現(xiàn)在是孤苦伶仃一個人,無依無靠,緬甸我也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到了你,所以我今天特地前來找你,敬廷大哥,你能不能收留我?“
廖莎莎的眼里滿是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