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錚聽了這聲音抬眼望去,但見一位面色鐵青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庭院,這男子正是金州衛(wèi)的守備高觀泰。
少女聽到了他的呵斥后,跺了跺腳道:“爹,您別攔著女兒,我只是想教訓這淫賊,出口惡氣!”
“你都快要嫁人了,還整天如此胡鬧!都怪我平日寵壞了你!”高觀泰斥責了一句,旋即向身旁一位儒服少年吩咐:“士龍,把你妹妹帶回房間去!”
“是!”儒服男子恭敬的答應了一聲,沖著一旁的妹妹使了個眼色。
少女不甘心的輕哼了一聲,臨走前還回頭狠狠瞪了陳錚一眼。
見到女兒離開后,高觀泰臉上的慍色立時消失,他笑著對陳錚道:“陳小侄,我這丫頭不懂事,讓你受驚了!”
陳錚恭敬的拱了拱手,道:“高大人,卑職一個月前遭逢大難,雖保住了性命,但卻記憶全失,若是以前對令千金有過冒犯,還望大人莫要見怪!”
高觀泰一臉和藹之色的道:“陳小侄,不必這么客氣,你我私下見面時,不必稱我大人。另外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隨我去內(nèi)堂說話?!?p> 陳錚點頭稱是,隨后令部下將帶來的禮物交給了高府的管家,他便同高觀泰一起進了內(nèi)堂,而與他同來的部下們則被留在了院子里罰站軍姿,這算是陳錚對他們知情不報的懲罰。
二人進了堂中,寒暄了幾句后,高觀泰便開門見山的談起了陳梁:“令尊是我的故友,如今他蒙難我也甚為痛惜,陳小侄你只管放心,只要我還在這金州衛(wèi)一天,就決不許再有賊人胡作非為!”
高觀泰這句話聽起來義正言辭,可言下之意卻是只能保證海盜不再來生事,至于對付徐琛或剿海賊,他是絕不會幫忙的。
陳錚聽了,心里暗自冷笑:陳梁當初之所以對徐琛放松了戒備,也是因為他相信自己這位老友可以保他,可他豈知所謂的同澤之誼,生死交情也都比不過官場上的一個利字。凡是對自己不利的事情,高觀泰這老油條是絕不會做的。
陳錚內(nèi)心一番感嘆,但面子上依然客套的道:“有高伯伯這句話,小侄就放心了!不過近來海賊猖獗,而我們旅順城墻低矮,城樓上的火器也都廢弛了,望高伯伯能幫小侄一個忙,給小侄調(diào)上十來門火炮,再加一些火藥,這樣小侄便能安心守住旅順城了?!?p> 高觀泰聞言,略微有些猶豫,沉吟了半晌才道:“既然是為了防備海賊,我身為守備官理應幫你這個忙,火炮我可以從軍器局里給你調(diào),只是這火藥城中儲備的也不多,我只能給你提供些制造火藥的硝石和硫磺,而且這些物料至少要明日才能備齊。
雖然沒能一步到位的將火炮火藥都拿到手,不過高觀泰能提供這些東西,已令陳錚很滿意了。隨后,二人又聊了幾句家常,不知不覺間正好趕上了高府的飯點,高觀泰一再挽留他在府上用飯,陳錚便爽快的應承下來。
飯席之上,高觀泰還叫來了他的次子高士龍,他去年考上了秀才,成為了金州衛(wèi)中屈指可數(shù)的有功名之人。高士龍一見陳錚立時就擺出一副清高倨傲的神色,可陳錚卻完全無視這位自我感覺良好的書生,這令高士龍暗暗不快。
席間,陳錚與高觀泰談論起了遼東的戰(zhàn)事。高觀泰樂觀的道:“只要有熊經(jīng)略鎮(zhèn)守遼東,這老奴便絕無機會南下!”
陳錚聽了,內(nèi)心暗忖:熊廷弼首次經(jīng)略遼東期間,廣筑邊堡,嚴防建奴,的確令遼東局勢一度轉(zhuǎn)好??上г龠^幾個月,等萬歷、泰昌接連駕崩后,東林黨把持朝政,身為楚黨的熊廷弼就會被排擠出遼東,接著就是韃子南下,沈遼淪陷,遼河以東俱落入韃子之手。他想到此,不禁一聲輕嘆。
“陳小侄,何故嘆息?”高觀泰問道。
陳錚不能將未來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他,只得感嘆道:“熊經(jīng)略的靖邊之策的確高妙,不過如今這遼東的軍務只重邊防,遼南之地的防務則略顯空虛,倘若沈陽、遼陽一旦有失,這遼南三衛(wèi)豈能擋住建奴的鐵騎?”
高觀泰聽了,神色中也不由得露出些憂色。
陳錚見他對方才那句話有了些反應,便繼續(xù)道:“小侄斗膽再說幾句,這遼南之地尤其是咱們金州衛(wèi),背靠大海,地勢多丘陵,是駐防的絕佳之所。若金州能有一支強兵,進可以支援沈、遼,退可以守遼南之土。即便沈、遼有失,也可以據(jù)金州、旅順及附近海島,與遼西走廊東西呼應,使建奴腹背受敵!”
陳錚所說的這一套就是后來毛文龍在皮島、旅順等地建立的東江鎮(zhèn),正是東江鎮(zhèn)的存在牽制了后金的一部分兵力,令后金無法全力進攻遼西。而這也正是陳錚未來想要施行的戰(zhàn)略,畢竟他只有一年的時間,想要憑一己之力救沈、遼恐怕是來不及了,只能先毛文龍一步,占據(jù)遼南再徐徐圖之。
高觀泰聽了陳錚這一席話,內(nèi)心暗暗驚愕:這陳錚過去只是一個莽夫,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深謀遠慮?他將這個計劃說與我,難道是在暗示讓我以金州為據(jù)點,操練兵馬?
正當高觀泰胡思亂想之時,桌邊的高士龍卻冷笑道:“我看陳千戶之言,只是紙上談兵罷了,遼南之地孤懸外海,想要駐軍糧草軍餉便是個大麻煩!”
“遼南靠海,恰是一個優(yōu)勢,只要復建旅順水師營,便可從山東、天津調(diào)運軍資糧草,另外此地向東可以通往朝鮮、日本,向西便可從天津直抵京城,倘若我們能肅清附近的海盜,便可掌握這條航線,再雇傭商船將這兩國的土產(chǎn)源源不斷的運進京城,賣給那些達官貴人,這中間所得之利便足以養(yǎng)一支軍隊了!”
“荒唐!海商走私皆是賤業(yè),豈能用其利做養(yǎng)兵之資?”高士龍叱道。
“哼,我看真正的荒唐的是某些只知夸夸其談的腐儒吧?這群人從來不做實事,只知道拿著圣人之學來給別人挑刺,殊不知他們自己從未學到真正的圣人之學,單說這孔圣人所言的六藝,腐儒們學會了幾種呢?”
“放肆!圣人之學豈是像你這樣愚笨的武人所能評判的!”
“呵呵!你說武人愚笨,士龍兄莫非忘了令尊也是武人么?你這么說豈不是有違圣人所說的孝道?”
“你……與你說話,有辱斯文!”高士龍被陳錚嗆得臉色慘白,一時不知如何辯駁,只好怒斥了一句。
陳錚也不理他,而是向高觀泰微微拱手道:“小侄方才一時激動,與士龍兄辯了幾句,有失禮之處,還望高伯伯見諒!”
高觀泰聽了方才二人的辯論,心中更驚:這陳錚何時變得如此能言善辯?他一念至此,便夸贊道:“陳小侄,太見外了!說起來今日這一見,你到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尤其是你所言的那套經(jīng)營遼南之策值得深思,若有機會我會將此稟報給巡撫大人,由他向熊經(jīng)略進言?!?p> 陳錚見自己的話對高觀泰起了作用,心中微微一喜,便謙虛的回應了一句。隨后高觀泰又跟他談起了自己的長子高士臣,通過高觀泰之口,陳錚才得知,過去的那個他竟與高士臣是情同手足的好友,不過這位守備官提起他的長子時,話中總帶著些不滿的味道。
在席間,陳錚還曾問詢了那少女之事,高觀泰只簡單的說了那是他的女兒高小蕓,對她和陳錚曾經(jīng)的恩怨,卻避而不談,陳錚也只好忍下好奇心,決定回頭再去問羅虎。
就在陳錚陪著高家父子用飯時,羅虎等二十人卻依舊在高家庭院中站軍姿。
恰在這時,高小蕓悄悄地溜到了庭院中,此時她已換上了一套女兒家的襦裙,比起方才那一身練武時的圓領袍,更顯嬌俏美麗,她好奇的打量著這些士兵,突然沖著羅虎問到:“虎子,你們這些人干嘛站在這兒一動不動?”
“義兄命令我們在這里站軍姿!我們就不能動!”
“軍姿?”少女一怔,“哼,我才不信你們會不動呢?”她說著揮掌打向羅虎面門,在快要打中時卻猛地收手,整個過程羅虎只是眨了眨眼,未有任何閃避的動作。
少女一怔,隨后又試了數(shù)人都是如此。
“喂,你們?yōu)楹尾粍??都是木頭人么?”
“軍令如山,義兄的話他們都得遵從!”羅虎高聲道。
“哼,這淫賊治軍倒是挺有手段!”少女心里頭尋思著,旋即又暗道:呸,我怎么會替他說好話,上回那口惡氣還沒出呢!
正當她心思涌動之時,陳錚與高家父子已從內(nèi)堂中而出,少女見了怕被父親呵斥,忙躲到了一邊。
“陳小侄,明日火器備好后,我會派人去通知你,不知你下榻在何處?”
“晚輩就住在城中的驛站里!”
“原來他今夜還住在城里,晚上再去找他出氣!”躲在一旁的少女聽了心中暗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