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悅是容朔‘唯一’的女兒,她的院子就在葉氏居住的西跨院后面,西北駐軍重城之內(nèi),連姑娘家的院子也少了幾分情調(diào),高高的院墻里不過栽種了兩棵紅柳樹并一架葡萄。此時(shí)深秋,院子里花木蕭索,冷風(fēng)吹過,葡萄架上的葉子沙沙作響,倍覺凄涼。
大丫鬟綠云聽見門響忙從里面迎上前來欠身請安:“大姑娘,三爺。”
容悅走了兩步發(fā)覺容昭沒跟上來,便回頭催促道:“快進(jìn)屋吧,外邊冷?!?p> “姐姐院子里的這兩棵紅柳有十年了吧?”容昭仰著頭看著繁茂的枝葉直上云霄,喃喃的問。
容悅走到容昭的身邊,隨著他的目光看著伸展到夜空中的枝條,輕聲嘆道:“是啊,那年你跟小妹一起忽然病重,母親四處求醫(yī)無果,之后還是一個(gè)云游的道士用紅柳樹皮研出汁來給你服下,你方撿了一條性命。因此,母親說紅柳是我們西北的吉木。你病愈之后我?guī)е阋黄鹪谶@院子里種了兩棵紅柳。十年過去了,當(dāng)初不過指頭粗的小苗居然也長成了樹?!?p> “是啊,我曾經(jīng)問過母親,為何我跟‘小妹’同時(shí)生病,活的是我,死的是小妹?!比菡训嘈χ?,目光從紅柳樹梢收回,側(cè)轉(zhuǎn)過來看著容悅。
“母親說怎么說?”容悅看著容昭的眼睛問。
容昭淡然輕笑,似是在說一個(gè)笑話的語氣說道:“母親說,我與小妹生在芒種日,芒種日乃花神回天的日子,是花神娘娘把小妹帶走了?!?p> “龍鳳雙生餞花日,一劫一緣,亦劫亦緣?!比菡褵o奈而憐惜的嘆道,“這原本是那道士的話,母親不過是稍做變通告訴你罷了。當(dāng)時(shí)母親也向那道士求解,然那道士卻只給了一句話:龍鳳莫辯,劫緣相通。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惜兒是劫,你是緣。如今細(xì)想,或許跟隨花神娘娘去了的那個(gè)才是緣,這滾滾紅塵正是你的劫,也說不定呢。”
“姐姐,今天這原本屬于我的一劫,你替我扛了?!比菡演p嘆。
“這可不好說,你的劫,說不定就是姐姐的緣呢。”容悅輕笑道。
容昭看著她寧靜淡然的神色,一時(shí)心急,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壓低了聲音問:“你跟皇上走了,可讓盛穹哥哥怎么辦呢?他可是一片癡心都在你的身上?!?p> “能怎么辦?”容悅緩緩地垂下頭去,聲音竟比寒風(fēng)更蕭索:“他非我族類,我與他的事情本來就不敢跟爹說。如今我落得這個(gè)結(jié)果,說不定是皆大歡喜呢?!?p> “姐姐……”容昭一時(shí)心痛,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我的腿都凍僵了,快進(jìn)屋吧?!比輴倕s已經(jīng)從悲傷中掙扎出來,反手拉著容昭往屋里去了。
銀耳紅棗加枸杞和黃糖一起燉夠兩個(gè)時(shí)辰,溫潤,香軟,清甜。是女子閨中最喜歡的甜湯之一。
容昭認(rèn)真的把小湯碗里的最后一口甜湯喝下去,旁邊服侍的丫鬟紫嵐遞上帕子接過湯碗。容昭胡亂抹了一下嘴角,方問:“姐姐,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你是說平南王?”容悅問。
“他一直揪著我不放,肯定是有原因的?!比菡押藓薜恼f道。
容悅輕笑道:“這是自然。難道你不知道東跨院的郡主娘娘的兄長跟平南王府走的很近嗎?還有,綠云告訴我,今兒一早起來,容昀就跑去了行宮,跟平南王世子在屋里嘀咕了半天,后來還是平南王叫人去催了兩次他們兩個(gè)才急匆匆的跟著皇上的御駕出城去了?!?p> 容昭皺眉道:“他們?nèi)绱舜筚M(fèi)周折揪著我不放,難道僅僅是想在今日的慶功宴上讓我出丑,借機(jī)羞辱?”
容悅無奈的搖了搖頭,嘆道:“傻瓜,你整日就知道玩兒,難道沒聽說封了侯爵之后會(huì)立世子嗎?”
“原來他們是為了這二等侯爵的世子之位。”容昭恍然明白,卻又覺得好笑。
“她雖然是郡主,可母親卻是正室大房。尤其是在父親的心里,母親的地位更是牢不可破。所以他們自然會(huì)以為父親封侯之后,世子的位子十有八九是你這個(gè)嫡子的。你說,他們還能坐得住么?”容悅搖頭嘆道。
容昭覺得姐姐的話有道理,但依然覺得可笑,因道:“容暉和容昀不也都以嫡子的身份入了族譜?再說,他們身后有皇族做靠山呢,犯得著如此心急嗎?”
“你呀,還是不了解女人的心。她以郡主之尊嫁給父親做二房,這十八年來怕是沒有一天不想著把母親和我們都踩在腳下的。這次能讓你在皇上面前出丑,讓皇上親眼看見你不過是個(gè)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病弱之人,對她來說好處可不止一樣兒?!比輴偺纸舆^綠云送上來的手爐放在膝上,纖纖十指隔著棉質(zhì)的帕子在手爐上取暖。
“姐姐說的是。”容昭嘴上答應(yīng)著,心里已經(jīng)開始琢磨等會(huì)兒離了這里該去忙點(diǎn)什么。
“你這幾天身子覺得怎么樣?白天他們在比武斗勇,你又跑去哪里了?”容悅問。
容昭一門心思想事情,卻沒顧上容悅的話。
容悅問了兩遍都不見他回答,因嘆了口氣把懷里的手爐交給綠云,欠身過去拍拍容昭的手臂說道:“昭兒?你想什么呢?”
容昭回神,忙道:“沒什么,是有些累了?!?p> “瞧我!只顧著說話,忘了這都三更天了,快回去睡吧?!比輴傉f著,又轉(zhuǎn)頭吩咐綠云:“叫兩個(gè)婆子打著燈,好生把三爺送回去?!?p> 容昭忙擺手道:“不必了,想必這會(huì)兒他們也都累了。我自己走一走就回去了,何必又勞師動(dòng)眾的?!?p> “這有什么?自然有當(dāng)值的婆子,就該領(lǐng)夜里的差事。若說勞師動(dòng)眾,這是自己家里,勞師動(dòng)眾也是天經(jīng)地義,又礙著誰了?”容悅說著,又叫綠云拿了一條大毛圍脖來給容昭帶上。
容昭知道自己說不過她,便聽之任之,最后走的時(shí)候張開手臂用力的抱了抱容悅,在她耳邊笑嘻嘻的說了一句:“你真是我的親姐姐?!北戕D(zhuǎn)身走了。
容悅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方抬手揉了揉耳根子,失笑著搖頭進(jìn)臥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