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一晚的電閃雷鳴卻沒有下多大的雨,不然雨大路滑,或許可以再賴一晚。
早起,善寶裝著極度高興的樣子:“總算可以回家了?!?p> 胡子男道:“再不用擔心令堂會一夜白頭?!?p> 善寶直視他,想看清他的心思,卻見他眸色淡淡,一絲表情也無,善寶一直覺得無利不起早是句真理,他把千年人參送給自己總得有點說法,哪怕他好色,也總還是喜歡自己的,現(xiàn)下看來,自己不過是遇到了手抄本故事里的江湖俠客。
日光從窗戶吝嗇的投進來一線明亮,屋子里霧蒙蒙的,善寶懷抱人參道:“即使娘她一夜白頭,看到這苗千年人參也會一夜黑頭的?!?p> 胡子男微微點頭,也只是微微點頭而已。
彼此間突然變得生分起來,其實這也沒什么,本來就是萍水相逢,只是自己受了人家的大恩,心里不落忍,老想著回報,善寶于是道:“我猜你叫西門飄雪?!?p> 胡子男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你真的是江湖傳說看多了,我的名字沒這么動聽,你也不要多費心思,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必非得知道我的名字?!?p> 耍了個小聰明被人家識破,還以為他會說“我不叫西門飄雪我叫某某某”,善寶撇撇嘴:“你送給我這苗昂貴的千年人參,我們之間的交情才不淡,你不是君子?!?p> 胡子男再次難以抑制的大笑,她生的這么美也就罷了,還如此可愛,該她遭遇些磨難,這才能顯示出上天不是對她偏袒。
“走吧,這苗參你不懂如何保存,需要及早出手?!焙幽型崎_蕈房的那吱嘎噶的木門。
善寶先行,胡子男隨后,接著反身輕輕將木門掩上,仿佛里面還有其他人。
善寶想,若是換了朱英豪那廝,必然是咣當一聲將門摔上,如此看來,胡子男定有個好的家世,受過好的教育。
胡子男回頭鄭重道:“多謝?!?p> 善寶問:“你謝誰?”
胡子男指著蕈房:“其主人。”
善寶也就學著他的樣子:“謝謝了?!?p> 胡子男手指下山的路:“走吧?!?p> 善寶想,此一別或成永訣,而這里,還有那個地戧子,將成為自己最美的回憶,他年后故地重游,不知還會不會記得胡子男的模樣,其實現(xiàn)在,自己又何嘗知道他的廬山真面目。
人生多少事皆如此,雪泥鴻爪,過眼云煙。
兩個人一前一后下山,走走停停,本來山路崎嶇,善寶卻覺得行的恁般快,途中她扭了五次腳閃了六次腰喝了七次水跑了八次茅廁,她鬧來鬧去之后,終于快到達山腳。
眼前是紅葉谷,一坡接一坡的楓葉火烈烈的,善寶抱著包裹好的人參往那一站,胡子男再次感覺自己遇仙。
山風微微,最解離恨,胡子男指著一條清晰可見的山路道:“自己小心。”
善寶若無其事的點頭:“知道,走了?!?p> 才轉身,猛然回頭:“古人離別,大多折柳相贈,可眼下是秋天,楊柳葉子即將落盡,我沒有柳枝贈你,不如,不如我抱抱你吧。”
她鼓足勇氣沖上去,哪里是抱人家,而是撲在人家懷里。
胡子男稍微遲疑下,最后單手拍拍她的后背。
既然不要臉了,索性再厚著臉皮道:“我會想你?!?p> 胡子男:“嗯?!?p> 從他懷里抽離,善寶道了聲告辭,才轉身又是猛然回頭:“有件事忘了,是去鎮(zhèn)上的祖家山貨棧出貨對么?”
胡子男點頭。
她轉身便走,再次猛然回頭:“還有件事,是賣三千兩對么?”
胡子男點頭。
她轉身便走,繼續(xù)猛然回頭:“還有件事,是托熟人出手對么?”
胡子男點頭。
她轉身便走,猛然回頭……
最后,胡子男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先告辭?!?p> 說完就走,他卻沒有猛然回頭,眼看漸行漸遠,遠的身影模糊,善寶聲嘶力竭的喊:“哥哥,我叫善寶,善良的善寶貝的寶,你若記不住,就這樣記,我叫善良的寶貝。”
話音落,胡子男已經(jīng)消失在茫茫大山,善寶咬著嘴唇,這樣的距離他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話,或許早該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垂眸發(fā)現(xiàn)懷里的人參,略有安慰,三步一回頭的下山而去,走了半個時辰便已經(jīng)過了午時,秋陽如火,烤的她汗流浹背,更是昏昏欲睡,實在走不動了,看面前有棵大樹,于是坐下來,靠著大樹歇息,抬眼望遠方,空無一人,自嘲的笑笑,閉上眼睛養(yǎng)神,不料,竟然睡了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邊有竊竊私語之聲,難道是他來追我?
驀地睜開眼睛,就見面前圍著幾個人,高矮胖瘦黑白丑……沒有俊的。
該不會是到了地獄?否則哪里出現(xiàn)這么多小鬼。
善寶坐直了身子,環(huán)視這些人,都是一樣的裝束,青色琵琶襟上衣,青色束腿褲子,腰間大紅的腰帶,頭上方頂?shù)拿弊?,手里明晃晃的佩刀,打眼看即知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家丁護院,獨獨那為首的年長者穿戴不同,暗綠的團福長衫,黑色的腰帶上鑲著翠綠的玉扣,養(yǎng)尊處優(yōu)而成的豐腴體態(tài)更說明,他不僅僅是頭,還是個不小的頭。
其中一個玻璃眼對那頭頭道:“郝總管,她抱的好像是棒槌?!?p> 那個頭頭,即郝總管道:“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她是人參仙子?!?p> 玻璃眼很是吃驚的樣子:“人參仙子咋會這么邋遢?”
善寶不禁看看自己,白色的褶裙這里粘泥那里染了草綠,在山中折騰兩個晚上,怎能干凈。
郝總管笑的得意:“人參是泥土里挖出來的,人參仙子當然也是從泥土里鉆出來的,豈能不邋遢,另外,十里八村的你何曾見過這么美的姑娘,不是仙子是什么?!?p> 這說法,也忒牽強!
善寶想,若是按照這樣的邏輯,花是糞肥培植的,不應該香而應該臭,谷米也是糞肥培植出來的……算了還是別想了,再想下去以后沒法吃飯了。
她的異議不耽誤玻璃眼連同那些隨從紛紛點贊:“總管高見?!?p> 郝總管捋著胡子又發(fā)表另一條高見:“還有,參幫規(guī)矩不準女人放山,雷公鎮(zhèn)誰敢違抗總把頭的命令,觸犯規(guī)矩,輕者杖責,重者投井,所以,這姑娘當然是人參仙子,否則她怎么會懷抱人參?!?p> 善寶心里感謝這總管的八輩祖宗,否則等下他們發(fā)問自己還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郝總管真的問了:“姑娘,你是誰?上長青山作何?”
善寶心道你這個豬頭,剛剛教了如何回答,現(xiàn)在還問,于是大大方方道:“我是人參仙子?!?p>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些個人轟然一聲,不是笑,是驚呆:“哇!”
郝總管繼續(xù)問:“你怎么在這里?”
善寶道:“我是千年人參修煉而成的仙子,沒看我懷里抱著千年人參么,我滿山溜達,就轉悠到了這里?!?p> 千年人參出世!眾人繼續(xù)轟然一聲:“哇!”
郝總管瞇著眼睛笑,透著幾分奸詐,再道:“那好吧,請仙子娘娘隨我們走一趟?!?p> 善寶不懂:“去哪?”
郝總管手一指雷公鎮(zhèn):“我們總把頭是山神老把頭轉世,你既然是人參仙子,當然要去見見我們總把頭?!?p> 總把頭?不就是祖百壽!
善寶忽然覺得不妙,剛想說不,郝總管手一揮,隨從們已經(jīng)包抄而上,夾著她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