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繕的疑心極重絕不會因為一次沒發(fā)現(xiàn)端倪就收手,他找到鄒辭說:“表妹孤身一人來此恐會想家,等會兒母親身邊的人會送來一碗花茶羹,清涼解暑,你送去也陪她說說話吧。”
鄒辭放下手里的書看著丈夫說:“以往你都不關心這些事,怎么這次上心了,是因為表舅?”
“是,小時候表舅對我們兄弟二人照顧有加,還教過我們騎馬射箭,這份恩情也不能忘。”
鄒辭了然,笑著說:“好,等那邊的人送來,我就去?!?p> 二人這么多年一直相敬如賓,外人看來是夫妻和睦,但只有鄒辭自己知道他的夫君是個冷漠又心狠手辣的人,初見時會被他的容貌和談吐所欺騙,她可不信他照顧那個表妹是因為恩情,怕是另有目的。
剛準備抬腳出去的崔繕又轉身回來說:“母親與我說了納妾之事,你怎么想?”
“全聽夫君的?!编u辭已經(jīng)不在乎了,再者成婚兩年未有身孕確實是她之過,她無力辯駁,她的母親也暗中找過不少名醫(yī)來給會診,也無用,她已認命,可能是這潑天富貴不該屬于她吧,所以上天降下懲罰。
等崔繕走了后,崔母身邊的丫鬟就拎著花茶羹來了,鄒辭也懶得找其他人,就讓這丫鬟跟著去了。
走了半刻才到阿風的小院,鄒辭早聽說了這個表妹的到來,但一直沒什么由頭來看她,再加上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受人關注的,若是到這來表現(xiàn)的不好又要被有心人說去,索性不來了。
鄒辭走進去后沒找到阿風,正想讓丫鬟去找找,巧了阿風就回來了。
阿風見到她時愣了一下,問道:“你找我?”
鄒辭笑著說“是,我是崔繕的妻子,翠芳表妹可喚一聲表嫂?!?p> “表嫂。”
意外的乖巧倒是讓鄒辭放下了些心來,她還以為這表妹會很難相處呢。
二人跪坐在亭子里的墊子上,丫鬟將茶花羹端出放在她們中間的案幾上就退到了一旁。
鄒辭說:“這是花茶羹你嘗嘗?!?p> 阿風不明所以又不敢亂搭話,思慮了一會兒說:“方才吃了些東西現(xiàn)下倒是吃不下了。”
“好,那便等會兒在吃吧?!编u辭倒是不勉強她,又繼續(xù)說道:“表妹在這兒住的習慣嗎?”
“還行,吃穿用度都比在寧陽好,可惜阿爹阿娘不在。”
鄒辭拉著她的手安慰道:“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你若是有什么煩惱也可和我傾訴,我在這府里也無趣,有人和我說說話正好解悶呢?!?p> 阿風含糊的答應了,兩人也沒什么可說的了,鄒辭就借口離開了。
案幾上這碗花茶羹顏色艷麗,問起來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可阿風不敢喝,誰知道下毒了沒有。
她想等晚上將它倒了,大白天唯恐有人看著她。
正打算回房瞇一會兒,恰巧崔時拎著一小籃子果子進來了,他說:“這是文矜摘的果子,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給你送來的,嘗嘗?”
崔時坐在了鄒辭剛才做的位置,將果子放在她面前,一撇眼看到了那碗花茶羹說:“這是你叫她們做的?”
“不是,是表搜剛才送來的?!?p> “大嫂倒是有心了?!贝迺r笑著說:“定是大哥和她說的,知你想家便做了一碗花茶羹來?!?p> 這倒是把阿風說糊涂了,這所謂的花茶羹和想家有什么關聯(lián)?
崔時繼續(xù)說道:“這是表舅最愛喝的,原是一碗普通的熱牛乳罷了,后來不知誰教他的在牛乳里放碾碎的花茶,明明極其難喝,可他倒是津津有味的?!?p> 聽他一番解釋阿風才知剛才有多驚險,這樣試探她的只有崔繕了,這個崔繕倒是謹慎啊。
“阿爹和我說過,可惜我從未嘗過,今日托表嫂的福,我也能嘗一嘗阿爹所說的花茶羹?!闭f著她端起那碗用金勺子舀了一勺,剛進嘴里便緊皺眉頭,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喝,這黃平自虐啊,喝這么難喝的東西。
對面的崔時哈哈大笑:“你這與文矜第一次喝時一模一樣。”
太陽落山后,崔繕忙完公務回了房間,身旁的丫鬟替他脫下外衣后,崔繕就讓她出去了,他問道:“你今日將花茶羹送去,她是何反應?”
鄒辭從書里抬起頭看向他說:“沒什么反應,小姑娘乖巧的很,挺好相處的?!?p> “是嗎?那就好?!贝蘅槍@個突如其來的表妹還是有疑心,不過再過兩三日她就會離開府里,他也不打算再試探了,“夫人,來為夫?qū)捯掳??!?p> 鄒辭嘆了一口氣放下手里的書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崔繕卻一把摟住她的腰說:“今日我問你,母親要為我納妾之事,你回的話我不愛聽,現(xiàn)在你再想想該如何說。”
鄒辭哪里知道他會有此動作,二人隔得那么近,她覺得臉熱熱的,眼睛也不敢直視他,輕聲的說:“全憑夫君的不好嗎?”
“不好,我想聽你的,你若是再說我不愛聽的,那可就由不得你了?!?p> 每次都是如此,他會甜言蜜語說些夫妻之間的私話,鄒辭就會不由自主的想,眼前這人是她的夫君,她們之間是比父母更親密的關系。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話,崔繕一把將她抱起摟在懷里,然后輕輕的放在塌上,輕輕的將她的臉正對著自己:“你知道我想聽什么,再不說我可就是那折花人了?!?p> 鄒辭看著他的眼睛說:“阿繕,我不想你納妾,我不想變成她們口中的妒婦,我想你永遠只陪著我,好嗎?”
崔繕終于笑了:“我的阿辭啊,我的夫人永遠只是你,我的身邊永遠只有你?!?p> 他們夫妻二人的院子里種了鈴蘭,這一夜雷聲陣陣,又刮風又下雨,鈴蘭脆弱經(jīng)不得風雨,打落了三五小白花,不過幸好夏季的雨猛烈一陣后就是綿綿細雨了。
這雷吵的阿風無法入睡,她擔心自己已經(jīng)暴露了,這崔府的人看似溫和誰又知面容之下是什么心呢,如此翻來覆去直到后半夜雨停了,聽著屋外滴滴答答的水聲方才入睡。
又過了兩日,居鶴那邊的信終于送到了,一直到坐上馬車阿風的心才真正放了下來,她計劃著這路途中制造個意外趁機逃跑。
可一直到?jīng)鰷\村阿風都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崔時在前面騎著馬停了下來,下馬后走到馬車旁說:“到?jīng)鰷\村了,我有一故人想起祭奠一番,你可馬車上等我?!?p> 阿風掀開簾子說:“我和你一起去?!彼胫拦嗜耸钦l。
崔時攙扶著她下來,二人又來到了那獵戶的房子,還是一片燒焦的廢墟,看著眼前的一切,崔時說道:“他們救過我和文矜,可我們卻給他們帶來了災難?!?p> “什么?”阿風問道。
崔時嘆了一口氣說:“這里曾經(jīng)住著我的救命恩人,可是因為我們導致他們尸骨無存,若是當初我聽文矜的將他們二人帶走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p> 他無時無刻不在自責,他以為自己不強人所難便是善,可他所謂的善卻傷害了別人。
阿風沒想到他這么自責:“你為什么會覺得是你害了他們?”
崔時抬頭看天上的太陽,聽著四周的樹林里充滿了鳥叫聲和蟬鳴聲,更顯得幽林靜謐,若是一直生活在此遠離世間煩惱那必是人生樂事。
其實他知道不管做怎樣的決定都是會后悔的,錯的是那個殺人的人,他必要揪出幕后黑手。
現(xiàn)在已是巳時,天氣逐漸炎熱,阿風向來是怕熱的,就開口說道:“表哥,我們還是走吧,逝者已矣,他們?nèi)绱松屏级ú辉敢娔闳绱藗??!痹僬鞠氯ニ鸵獰峄璧沽耍挠腥藨涯钭约旱?,真是活久見啊?p> 馬車繼續(xù)行進,一直到次日午時才到黃府門口,黃平父親已攜妻子和一眾奴仆在門外等候,阿風一見這架勢就有點緊張,這些人都是最認識黃平的人就算這幾日她旁敲側擊打聽了黃平的為人和處事還是很容易露出馬腳,好在黃平在外游蕩十幾年有些變化還是正常的,她深呼吸后下了馬車。
跟在崔時身后表現(xiàn)得很膽小拘謹,崔時輕聲安慰她,再上前和長輩行禮:“小外祖父,序微將人平安帶來了?!?p> 黃戎拍了拍他的手臂說:“有序微在我總是放心的。”隨后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小姑娘,一直低著頭也看不清容貌。
黃戎的夫人也說道:“快進去吧,站在門口怪熱的?!?p> 一行人都跪坐在正廳里,阿風坐在崔時的身旁,旁人看了以為她很依賴他。
崔時不以為然,自己身邊的人可不是什么靦腆的人,靦腆的人會因為一句遺言千里尋父?躲在他身后可能是因為這樣可以懶得行禮。
“小外祖父這姑娘叫黃翠芳?!贝迺r介紹道,又對著阿風說:“翠芳表妹上前行禮吧。”
阿風這才慢慢起身跪在二老面前行叩拜禮,再抬起頭看向他們二人。
黃戎和夫人看著她的眉毛和眼睛極似自己的兒子,黃夫人瞬間紅了眼眶想上前扶她起身,黃戎卻拉住她,說:“你既說阿平是你父親那可有什么憑證?”
“沒有,我不過兩年沒有見過阿父,我豈能不認識他,他又豈能不認識我,又何須其它憑證?”要想裝的情真意切,就必須投入,就必須忘記自己,這樣才能說流淚就流淚,說生氣就生氣,至今未有人能識破她的伎倆。
黃夫人推開他的手起身扶起眼前的姑娘,說道:“孩子你受苦了,快起來吧讓祖母看看。”
她細細的打量著,身上穿著灰色曲裾,腳上一雙粗麻布鞋履,她想起自己唯一的兒子可能也是這么貧苦的過這十幾年,她就忍不住擦拭眼淚。
阿風也不好無動于衷問道:“夫人怎么哭了?”
“無事無事,只是見你穿的如此粗制,可見以前生活也是不易,心中不免悲傷起來。”
這她倒是從未注意過,夏天穿苧麻制的衣裳最是涼爽哪有粗制一說。
“夫人倒是心善,可我身邊的人都這么穿啊,未曾見她們說過哪里不適?!?p> 這天底下有各式各樣的人,身份不同穿衣不同,可她們都有自己的活法,阿風就非常不喜歡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們看見小百姓就同情心泛濫,表露一副心懷天下的樣子。
崔時在一旁說道:“小外祖母,這苧麻制的衣服穿起來可是涼爽,您啊就別悲傷了,再說小表妹過得可是快樂,讓她給您說說他們在寧陽的故事吧。”
讓崔時那么一打岔氣氛倒是緩和了起來,黃夫人拉著阿風去后院臥房去了。
黃戎問崔時:“她真的是我的親孫女?”
“她和表舅如此相像應該是的,而且她不打算久留在此處她說她要回寧陽給她阿娘上香?!?p> 黃戎自然是不肯她離開的,兒子死了,就留下唯一的女兒豈能讓她在外漂泊:“給她阿娘上香理所應當,我會派人護送她去的?!?p> 崔時說道:“我能否跟隨?”
黃戎自然是答應的,還叮囑他一路上要保護好她。
這黃府和崔時外祖的黃府相隔較遠,因為黃戎和自己的哥哥面和心不和,他總覺得自己的哥哥對權利過于迷戀,要不然也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嫁齊國那么遠的地方。
不過此事與小輩就無關了,而且崔時這個孩子甚得他心,聰慧過人卻又溫和善良,一身正氣讓人覺得此子前途無限啊。
阿風來到后院就知這家人低調(diào),沒見到任何名貴花草只有竹子,黃夫人解釋:“你祖父最喜愛的就是竹子了,你父親也是從小把那細竹子當做劍來練,可是他不愛吃筍,他說筍無味?!?p> 之前黃夫人不會主動和其他說起自己的兒子就連在丈夫和小女兒面前也不會提一句。
她繼續(xù)說道:“你有個姑姑,她愛吃,可惜去年十月她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難產(chǎn)走了,他們兄妹二人感情最好,你姑姑可是很想念你父親。”
女兒難產(chǎn)去世后,四十出頭的黃夫人短短幾日就好像老了十歲,連白發(fā)都長出幾根了。
阿風突然有點同情她,到嘴邊的話又不知如何開口,不過一年竟接連失去兩個孩子,這對她的打擊是致命的,可她依然好好的活著,也不會讓別人看出她的傷心。
“祖母,我有件事想和你說?!?p> 黃夫人笑著說:“說吧,我的孫女有任何要求我都會答應的?!?p> “祖母,我答應過阿娘要是找到了阿爹就回寧陽告訴她,就算她已逝世,我還是想回去告知她一聲?!?p> 黃夫人很欣慰自己的孫女這么孝順,將她摟在懷里就像失而復得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