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紅色汗血寶馬在馬場上疾馳,不知道是否因為這馬場不夠大的原因,這看起來就覺得賞心悅目的紅馬忽然一聲長嘶。
馬背上的女子身著一件正紅色翻領袍,袍上滾邊處繡著梅花紋。女子梳著墮馬髻,身上一點兒首飾也無,只有臉上的表情顯得沉靜端莊。
這時她抬眼輕輕瞧了一下馬匹,心里并不驚慌,只見她收起韁繩,那紅馬便往后一仰。女子不急不躁,依舊穩(wěn)穩(wěn)坐在馬背上。
過不多時,那紅馬便安靜了下來。
女子頗為滿意地摸了摸馬背,以示獎勵,接著她翻身下馬,接過仆從遞過的水喝了一口,復又朝著出口走去。
曹嬤嬤已經(jīng)等在那里多時了,剛剛的情景可把她給嚇壞了。可是想到皇后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對于草地和駿馬不知道多么熟悉,這時便也放下心來。
寧以涵走到曹嬤嬤身邊,看著浩瀚的天空,說道:“可笑我空有皇后之名,生活中竟連一件順心的事兒也沒有?!?p> 曹嬤嬤道:“皇城之中沒有騎射的地方,加之后宮都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娘娘覺得悶也是自然的?!?p> 寧以涵望了望前方,見一眾垂柳仍舊綠著,笑了一下說道:“這柳樹數(shù)它綠得最早,黃得最慢?!?p> 曹嬤嬤此時不知道皇后想說什么,實在不知道如何接話,便噤口不言。兩側(cè)柳樹中間有一條涌路,一個同樣身著騎射服的男子遠遠站在那里。
皇后信步走了過去。
寧誠璞看著妹妹朝自己走來,淡淡一笑,走上前去。
寧以涵面露不悅之色:“哥哥竟然有心在自己家的后園里賞花?”
寧誠璞笑道:“難得有這半日閑,為兄樂意聽皇后教誨?!?p> 寧以涵瞧了寧誠璞一眼,見他滿臉的云淡風輕,每每見了哥哥這種神色,寧以涵都覺得心安,今日也是如此。哥哥為人成熟穩(wěn)重,談吐行事滿京城都是贊譽的,寧以涵自小跟在哥哥身后,卻養(yǎng)成了風風火火的性格。她臉上心里極難藏事,偏偏這也是蕭廷嘉喜歡她的原因。
寧誠璞見妹妹臉上的怒氣消了大半,不由捻了捻胡須,笑道:“為兄為人的原則便是,事兒不找我的時候,我絕不找事兒。妹妹怎么偏偏愛自尋煩惱?
寧以涵終究擋不住心里的怒火,只管說道:“人家連紅色都穿了,哥哥覺得我沒事找事?如今我出宮一趟,都怕懂事些的侄女們笑話到我頭上,哪有這樣做皇后的?”
寧誠璞哭笑不得:“你也太小家子氣了,她們哪敢?”
寧以涵知道哥哥又要教育自己心態(tài)放寬等等,他恐怕又要說出讓自己的心像草原一樣寬廣這樣的話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并不想說話。區(qū)區(qū)一個圍場,縱然是再好的駿馬又怎么跑得起來?騎射之事還是得到寬闊的地方去,那樣馳騁一番,萬千心事也就化解了。
為了此次秋圍,寧以涵不知道準備了多久,合宮都在高興的時候,突然聽說皇上要帶別人同行。寧以涵想到這里,不知不覺心里又憋了一口氣。
寧誠璞笑道:“你們夫妻的關系不錯了,萬不可過分執(zhí)拗?!?p> 寧以涵長嘆一聲:“就算今日尚可維系,難保來日。如今……”
寧誠璞并不想跟妹妹討論前朝的事兒,但是他深知妹妹的性格,不叫她說兩句,她心里是過不去的。這番閨閣之事,妹妹本來可以說給母親聽,但是現(xiàn)在……
寧誠璞想起往昔,心中一陣難過,然而他將近五十,已經(jīng)得了一種極度豁達的年齡,人生種種,酸,甜,苦,辣,他哪兒還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今日他見妹妹騎馬,有心一同騎射,可是想到他們?nèi)锨飮?,而這里不過方寸之地,心中也覺得蕭索,便推說年齡大了,不曾陪同。
皇后寧以涵只在寂寥到無奈的時候,才愿意去瞧兩頁詩書,人生的大部分時間,她還是更期待追逐星辰大海,并不愿意將生命困在某處??墒钱斎粘黾拗畷r,母親和哥哥都曾勸告過她,母親說,這是每一個女子一生的宿命。母親說,女人生來是為了男人服務的,男人的疆場在哪里,女人的后宅就在哪里。
那時聰明如母親也并不知道蕭廷嘉有一天可以走得這么遠。
寧以涵看著府中的一切,不由紅了眼圈。自從過了三十歲以后,寧以涵就感覺到時間飛逝得速度令自己始料未及,幾乎是一個恍神的功夫,她已經(jīng)到了不惑之年。
到了不惑之年的女人大都從容又認命。
寧以涵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年齡在后宮爭競中幾乎毫無競爭力,可是蕭廷嘉是她的丈夫,這件事是鐵一般的事實。寧以涵無法用后宮嬪妃的心情去對待自己的丈夫。她很明白,縱然驕傲如祈妃,在真正面對蕭廷嘉的時候,也會將敬意放在前面。
可寧以涵不同……
她,她認識他的時候,他也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他……
思及此處,寧以涵心潮起伏。
寧誠璞看了妹妹一眼,溫聲說道:“后宮的事由著她們鬧去,你是皇后之尊,跟她們并不一樣。依為兄看來,你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做對的事情,或者說是陛下認為對的事情。畢竟,最了解他的也是你啊。”
寧以涵聽著哥哥說話,只覺得熟悉到俗套。
寧誠璞也覺得多說無益,可是又不忍妹妹陷在這種沒有必要的漩渦里。
想了想,還是他們少年相知,情深似海的原因。寧誠璞雖然心中憂慮,卻不知道如何勸慰。
寧以涵也覺得哥哥這樣儒雅的人,說話卻絲毫沒有一句能正中她的心坎??墒菑那澳赣H在的時候,寥寥數(shù)語,不知道能解了她多少疑惑。
寧以涵望了望寧宅招搖的柳樹,說道:“你的兩個女兒也該議親了吧?”
寧以涵對兩個侄女并無好感,他們沒有分到寧家該有的一絲美貌,為人除了端方,再無一點優(yōu)點,并不討寧以涵喜歡。
寧誠璞也知道這一點兒,只微微笑道:“她們不成器,不能指望她們什么,日后尋個靠譜的人家,不管是為官做宰的,還是港口打魚的,只要她們自己喜歡,我也不去強求她們?!?p> 寧以涵冷哼一聲,說道:“哥哥真真是什么都不管。你可知道……”
寧誠璞知道躲不過去,只得聽一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