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下的鬧鈴作響。
遲休推開韶諶圈住自己的手臂，艱難翻身。
摸到手機(jī)，她撐開一只眼皮查看屏幕，指尖撥弄一陣，關(guān)掉鬧鐘。
又閉上眼。
韶諶發(fā)現(xiàn)身旁人的動靜，勾過遲休的腰帶回身前。
“……幾點了？”剛睡醒，聲音啞得厲害。
遲休的嗓子也好不到哪兒去：“沒看清……”
韶諶聞聲掀開眼皮，遲休嫣紅的眼尾映入視野，他不禁輕吻她的眉心。
“還疼么？”
遲休悶在他懷里，動了動腦袋。
韶諶彎起唇，又吻她的臉頰。
“下次輕點兒?！?p> “昨晚沒洗澡?！鄙刂R撐起身子，注視身邊睡得迷糊的遲休，“現(xiàn)在幫你洗？”
遲休清醒了一瞬，想起今天是工作日，但又渾身脫力，只得有氣無力地閉眼點頭。
韶諶坐起身，順便把遲休從被窩里扒出來，抱她往浴室走。
浸在熱水里，遲休靠住身后的韶諶，漸漸清醒。
“下周四爸過生日?！鄙刂R指尖繞上遲休的一縷濕發(fā)。
“嗯。”遲休微微闔眼，“我?guī)c什么？”
“不用，我有準(zhǔn)備，你過去就行?！?p> 遲休眉峰牽引耷拉的眼皮：“我過去？你不去？”
“當(dāng)然要去?！鄙刂R拿過浴球，擠了些許沐浴露揉開綿密的泡沫，往遲休的脊背上抹去，“只是可能沒法兒跟你同路過去。”
“又要出差么？”
“嗯，但耽擱不了多長時間?！?p> 韶諶的手移到遲休腰側(cè)。
“你先過去壓著他們，省得他們跳到屋頂上跟我鬧騰。”
遲休失笑：“你可以跟他們提前說好你有工作要忙啊?！?p> “試過了。”
“嗯？”
“沒你管用?！?p> 遲休笑出聲，仰頭貼在韶諶胸前。
韶諶一手動作輕緩地揉搓著，另一手撫過遲休肩側(cè)的吻痕。
“他生日當(dāng)天肯定能趕到。”
“好?！边t休抬手貼上韶諶的下顎，“那我還是得備點東西，不然空手過去不太好。”
“隨你?！?p> 洗完澡，遲休又被韶諶用浴巾裹著抱回房間。
踏進(jìn)門，她先前因為太困還沒注意，此刻清醒后看到滿屋的凌亂略感訝異。
在這之前，韶諶出了一個多月的差，昨晚才回來。
她現(xiàn)在不得不感慨。
小別勝新婚。
韶諶抱著她，趾尖漫不經(jīng)心地?fù)荛_地上的狼藉，靠近床邊落座。
遲休坐在他身前，任他幫自己穿衣。
盯住韶諶靠在自己腿側(cè)的小腿，遲休抬起腳掌，貼在他腳踝邊輕輕摩挲。
正搗鼓內(nèi)衣活扣的韶諶眉頭微蹙：“干嘛？”
遲休收回腳：“不干什么。”
視線又移到地面。
“用完了？”
韶諶的視線順著她掃了一眼，淡淡道：“有新的?！?p> 忽地，他湊近遲休的耳側(cè)。
“沒用過，時間還早，試試？”
遲休眉心微動：“……今天約了客戶?！?p> 韶諶將臉埋在她肩頭，緊摟遲休的腰貼近自己，在她視野盲區(qū)憋紅耳稍。
遲休感受到什么，輕咳一聲。
“……放鴿子，也行。”
韶諶得逞般挑眉，立時將遲休扣在身下。
“自個兒說的，不準(zhǔn)反悔?！?p> -
遲休走出高鐵站時，已是傍晚。
遠(yuǎn)遠(yuǎn)地，她便瞧見來迎接自己的景蕓和韶承明。
景蕓笑得溫和：“累了吧？讓你爸幫你拿行李。”
遲休剛要拒絕，身邊韶承明已經(jīng)奪過她的行李箱。
“韶諶還在出差，明天才趕得過來?！边t休挽上景蕓的手臂。
景蕓依舊和藹：“沒事兒，你們能來就很好了。”
韶承明也微笑點頭。
三人有說有笑地緩步往停車場走。
猝不及防地，從一輛車的背后冒出一個小孩子，迎面撞上景蕓。
遲休忙扶住不穩(wěn)的景蕓，再撇頭看罪魁禍?zhǔn)住?p> 一個生得秀秀氣氣的小男孩從地上慢慢爬起，遲休彎腰拉他，小家伙猶豫片刻，搭上她的手。
“謝謝阿姨。”小男孩看著蹲在自己身前的遲休，甜甜地道了聲謝。
遲休看他：“不客氣，有哪里摔疼了嗎？”
“沒有?！毙∧泻u頭，望向景蕓，“阿婆對不起?！?p> 景蕓笑：“沒關(guān)系，以后可不能這樣跑太快啦?！?p> 沒一會兒，小男孩的家長趕來，道過歉后帶著男孩匆忙離開。
三人也上車。
景蕓靠坐在座位，臉上仍掛著笑。
“小孩子就是鬧騰……”
遲休聽這話，卻多了個心眼。
從去年秋天到現(xiàn)在，她跟韶諶結(jié)婚差不多快半年了。
因為兩人都沒刻意提及過此事，所以韶諶一直也在有注意做措施。
遲休抿了抿唇，扭頭看窗外。
景蕓似乎反應(yīng)過來自己剛才無意中說的話，忙側(cè)過臉看遲休。
“小遲啊，媽不是催你們要孩子的意思啊?！?p> 遲休睫羽顫了顫：“嗯?！?p> “什么時候要孩子是你們的自由，我們本來就不該干涉?！本笆|嚴(yán)肅解釋，“媽媽是過來人，當(dāng)母親是很辛苦的，除非你自己愿意，否則我們絕不會摻和半分?！?p> 遲休一愣，頷首。
“好。”
說罷，景蕓又靠回座椅碎碎念起來。
“哎呀，時間過得可真快啊老韶?！?p> 開車的韶承明應(yīng)聲：“可不是嘛。”
“我現(xiàn)在都還記得，韶諶才那么點兒大，拖著韶槿那小丫頭跑來學(xué)校找我，說‘媽媽媽媽，你生的什么妹妹，老是吵我睡覺，我不要了’?！本笆|說著，有些忍俊不禁。
韶承明也跟著樂了：“那小子從小就看誰都不順眼似的?！?p> 聽言，遲休也不自覺彎起唇，又望窗外一閃而過的春色。
-
“爸？媽？”韶諶在玄關(guān)處換鞋，撇頭招呼著屋里。
無人應(yīng)聲。
把行李放好，韶諶繞到書房查看，才發(fā)現(xiàn)韶承明正在藤椅上看書，旁邊的景蕓安靜練字。
聽見門口動靜，景蕓掀眼瞥了瞥，又收回視線。
“哦，回來了？”
韶承明淡定翻頁。
“……”韶諶舌尖抵了抵上顎，轉(zhuǎn)身。
本想去房間找遲休，幾個房間掃了一圈都沒看見人影。
韶諶沖書房疑惑喊道：“遲休呢？”
這次里邊終于回應(yīng)。
“小遲說出去逛逛。”景蕓語氣柔了些。
韶諶走到桌前倒水：“去哪兒了？”
景蕓無語：“你老婆還是我老婆，自個兒沒長嘴不知道問？”
“……”韶諶喝水冷不防嗆一口。
摸出手機(jī)看了看時間，他又沖里屋喊：“那我出門找她去了?！?p> “行，帶小遲早點兒回來吃飯?！?p> 韶諶沒問遲休位置，像是心有靈犀一般，徑直趕往目的地。
舊城區(qū)許多建筑早已成廢墟，還有部分爛尾樓用紅漆刷上“拆”的字眼，佇立在荒涼之中。
繞過巷道，韶諶在鋼筋水泥中駐足，仔細(xì)辨認(rèn)方向。
對比良久，他認(rèn)準(zhǔn)道繼續(xù)邁步。
又走了一會兒，熟悉的圍墻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里。
跨過門檻，房子似乎又老了些，但墻邊的木香依舊開得熱烈。
在院里張望須臾，他仰頭，望向二樓敞開的窗口。
堂屋外盡是些雜草扎根，少部分灌木耷拉著枝葉，一看便知這里有人來過不久。
按照記憶里的方位摸索，韶諶找到樓梯口，順著扶梯沿路向上。
在半掩的木門前站定。
韶諶推開門，一股淡淡的霉味從里襲來，門上抖落的揚塵讓他不慎迷了眼。
再抬眸，坐在窗前斜陽里翻書的遲休映入眼簾。
韶諶杵在原地，不禁恍了神。
少女的影子和眼前人隱約重疊起來。
他想起十七歲的她，想起她那時候的寡言冷淡，和她舉手投足間清冷的氣息。
時間的天賦向來難以估量，明明吹不散往昔，卻又要故意鐫刻在人心上，難以消磨，再綁架命運，最后美其名曰為改變。
她好像確實變了，又好像從未走出彈丸之地，跟當(dāng)年那個淡然處世的她一樣，安靜等待太陽西落東升。
可他明白。
她從來都是溫柔的。
溫柔一旦釀進(jìn)骨髓，醉的不止是少年。
更是他賠了十來年的雨季。
韶諶無聲輕笑，悄步上前。
走近后，他才發(fā)現(xiàn)遲休一本正經(jīng)翻閱的書是一本兒童繪本，雖然是英文版的。
韶諶輕輕俯身，寬厚的臂膀環(huán)住遲休的肩，并在她耳垂邊落下一個吻。
遲休翻頁的動作停下。
“剛到嗎？”
“不，剛從家那邊兒過來?！鄙刂R在她頸側(cè)輕蹭，“喊我老婆回家吃飯?！?p> 遲休勾起嘴角，隨即合上書，韶諶趁機(jī)看清繪本的名字――《猜猜我有多愛你》。
“我愛你?！彼谒呡p聲道。
聞言，遲休微顫睫羽。
“……嗯。”
“你呢？”
“我也愛你?！?p> “有多愛？”
“……不遠(yuǎn)萬里。”
“不能具體點兒？”
遲休皺眉轉(zhuǎn)過頭，卻撞進(jìn)韶諶溫柔的眸光里。
她突然覺得自己仍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上，午后趁著暖陽睡得昏昏沉沉，似乎做了一個醒不來的夢。
許久，終于有人在耳畔喚她的名字。
猶豫著睜眼，落入視野的是那個明亮的少年，以及他坦率又帶點痞氣的笑容。
黑瞳里映著點點琥珀色的流光，似遠(yuǎn)方的野火，光陰在此，裊裊燃不盡。
那是她的少年。
永遠(yuǎn)熱烈。
神情微愣，遲休認(rèn)真思考須臾，倏然想起繪本里的句子。
“我愛你，遠(yuǎn)到跨越江河，再翻過山丘。”
“我愛你，一直到月亮那里?！?p> 一頓，她柔軟的目光回望韶諶，輕聲補(bǔ)充。
“再，繞回這里?！?p>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