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春天來得很晚,幽州護(hù)城河里流淌的河水,還帶著冰碴。
男人身姿挺拔肩寬腰窄,裹著縫滿補(bǔ)丁的棉襖,提著一筐碳剛進(jìn)院子,就見一個黝黑的大漢朝他跑過來。
“長柯哥哥!長柯哥哥!營里來人叫你過去!”
段長柯一頓,繞過姜滿,伸手去開門。
姜滿有些不解,旋即跟著他進(jìn)了屋子里,一雙眼睛天真又充滿探究。
“長柯哥哥,你不過去嗎?”
“不去?!倍伍L柯淡淡回道。
想又是他們營里那個千夫長想把女兒許配給他,自從千夫長在靶場見他箭箭直中靶心后,便一心要把家里的閨女許給他。邊關(guān)不像汴京,這里的人不在乎他是不是罪臣之后,也不在乎他身無分文,只要他武藝高強(qiáng),是個真正的勇士,便會又?jǐn)?shù)不盡的人家趕著替他說親。
何況這個勇士,長得還很好看,簡直是改善后代外貌的絕佳選擇。
姜滿坐到炕上,兩只小胖腿搖搖晃晃,他撇了撇嘴說道:“不去也好,聽說是從汴京來的人,我悄悄往帳內(nèi)瞥了一眼,是個一身白的姑娘……不過沒我阿姐好看,長柯哥哥,你說汴京也會有姑娘想要嫁給你嗎?長柯哥哥……”
碳框砸在地上發(fā)出一聲響,姜滿話還沒說完,回過頭,門外閃過一個影子,段長柯已經(jīng)疾步走了出去。
似乎很著急……
姜滿皺了皺,滿眼的擔(dān)憂。
要是長柯哥哥看上那個姑娘,不要他阿姐了可怎么辦才好呀?得趕緊回家給阿姐報信!
這么想著,他急忙從炕上跳下來,急沖沖跑了出去。
段拂意今日是打著來看宋祁的名義進(jìn)的大營,宋祁知道她想見誰,一大早便吩咐人去通知段長柯來。
分明是姐弟,可卻不能私下見面,即便見了面,也不能說些什么。
段長柯闖進(jìn)大帳時,段拂意恰好拿起茶壺往杯里添茶。
“阿……”
滿帳的人都朝他看過了過來。
他反應(yīng)過來,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對著宋祁抱拳跪下:“小人見過肅王殿下!”
宋祁看了一眼段拂意,回道:“起來吧?!?p> 此刻大帳內(nèi)除了他和段拂意,還有張德榮、焦計生、凌云、孟軻和段小引,其實(shí)都是心腹之人,但沒一個段長柯眼熟的。
他摸不準(zhǔn)肅王的態(tài)度,也摸不準(zhǔn)這些人的來歷,規(guī)矩行事便是最好的選擇。
“阿姐!”宋祁小聲提醒段拂意。
段拂意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杯子里的茶已經(jīng)溢了出來,茶水灑了滿桌,她慌忙放下茶壺。
小引見狀,也急忙過來幫著收拾。
這聲提醒喊得極低,卻還是被段長柯聽見了,他詫異地抬起頭。
主位上的男子一身玄色長跑,面如冠玉,端正、貴氣又內(nèi)斂,可他方才,叫的是……阿姐。
段長柯不悅地皺起眉頭,目光登時變得凌厲。
那是他的阿姐,那個人憑什么這么叫?
段拂意察覺到他眼里的殺氣,急忙站起身走到他身邊,看向他的臉時又忍不住眼睛酸澀。
“黑了,也瘦了……”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臉。
還有點(diǎn)刺手。
段長柯側(cè)臉躲了一下。
冬天的時候臉上皴裂開,現(xiàn)在還沒好全,他臉頰上結(jié)的疤快要脫了,可是暴露在至親之人面前,還是讓他有些難為情。
就像什么都有時,摔了一跤也要哭著伸出被擦破皮的手給親人看。什么都沒有了以后,卻格外收斂這些傷痛,即便痛得要死,也要咬著牙回一句“我都好”。
他此刻揮開段拂意的手說道:“都快好了?!?p> 明明是實(shí)話,卻總有種嘴硬的感覺。
段拂意的眼淚一個沒忍住就掉了下來。
那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王府世子啊,他的父親是權(quán)傾一時的異姓王,母親是當(dāng)朝天子的胞妹長公主,從小玉娃娃一樣的段長柯。
他現(xiàn)在的目光滄桑而沉靜,全然失去了少年人的意氣。
段長柯見狀,急忙抬手用袖子去替她擦眼淚,但一看到自己滿是補(bǔ)巴的粗布衣袖,又怕扎著她的臉,一時間有些無措起來。
段拂意見狀,更心疼了,一把撲到他懷里哭起來。
邊哭邊罵道:“你怎么長這么高了?明明你十五歲還沒長過我來著!”
小時候,段拂意長得快,段長柯十五歲還比她挨一大截,每回被長公主拉著比身高,都是一個嘿嘿笑,一個黑青臉。
現(xiàn)在段拂意撲到他懷里,卻只到他下巴。
宋祁有些尷尬地別過臉,心里原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他二人的關(guān)系,又覺得是自己太過小氣了些。
他別過臉,剛咳嗽兩聲,仿佛是應(yīng)了他的咳嗽嗽,外頭突然吵鬧起來。
風(fēng)吹開門簾,段拂意從段長柯的肩膀往外望去,直直對上一雙杏眼。
那雙杏眼看到她,瞪得更大了,滿是不可置信后的怒火。
七八個將士都沒攔住她,直直就闖進(jìn)帳中。
“段長柯!”
一聲怒喊,段長柯急忙回過頭,只見那女子一柄劍已經(jīng)劈了過來。
他急忙將段拂意護(hù)在身后,不悅地看向那女子:“你做什么!”
那女子一劍劈空,方才闖進(jìn)來費(fèi)了一番體力,此刻干脆握著劍掐腰喘起氣來,抬頭看向段長柯的一雙杏眼通紅:“你同人摟摟抱抱,還好意思問我做什么?看來阿蠻說的都是真的!”
段長柯頓時一張臉漲得通紅,不知該從何解釋了。
原本站起身的宋祁聞言,也緩緩坐下,頗有些好奇地看著段拂意。
她此刻躲在段長柯身后,極力憋著笑。
那女子見段長柯不說話,更加生氣了:“怎么?你現(xiàn)在都不屑于和我解釋了嗎?也是,本來就是我一廂情愿自作多情!”
說著說著,豆大的眼淚涌了出來。
段拂意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施施然站出來:“這位姑娘不要誤會,我是她阿姐。”
那女子瞧了一眼她,又看向段長柯,來回打量了七八眼,哭道:“你還騙我!你倆長得壓根一點(diǎn)也不像!”
“我像我爹,他長得像娘,我爹其貌不揚(yáng),娘卻傾國傾城,我也覺得好不公平呢!”
聞言,那女子才像信了,抬起頭看向段長柯。
段長柯神色誠摯,確實(shí)不像說謊的樣子。
她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冒犯了他阿姐,急忙拱手賠罪道:“阿姐……不是!段姐姐,還請恕罪!”
段拂意瞧她可愛的模樣,掩唇輕笑:“無妨,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抬起頭,抹干凈臉上的淚,嘿嘿笑道:“我叫姜年?!?p> 聞言,段拂意神色一頓,笑還掛在唇邊,只是方才還如四月春水般溫柔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目光凌厲得不加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