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兩位嫡公主,四公主宋元止封號嘉德公主,快到及笄之年。七公主宋舒燦封號洵德,剛過十二歲生辰,正值金釵。
洵德公主年紀(jì)雖小,性子卻比嘉德公主沉穩(wěn)內(nèi)斂,因宋舒燦自幼養(yǎng)在殷殊身邊,更養(yǎng)得她母親的習(xí)性。
宋元止出生之時,段家如日中天,她還未到百日便被段皇后以無女孤單之由抱走,養(yǎng)到十一二歲,段家勢去才重新回到殷殊身邊,性格已成,有七八分段宛宛的跋扈。宋恒和殷殊自覺有愧與她,待她格外寬容,她的衣食住行比皇子還要寬裕些。
隨著天氣漸漸回暖,朝堂上的爭論從要不要送公主去和親,慢慢轉(zhuǎn)到了送哪位公主去和親。
宋祁卻始終一言不發(fā)。
散朝回府,二人對坐窗前,段拂意問他是何想法,他沉默片刻,慢慢說道:“以女子換取一時安寧本非良策,我自然愿意為了大梁和家人披甲上陣,浴血疆場,可是……”
薄紙窗戶透出的淺淡日光下,他垂下眼,面露痛苦之色:“齊人善戰(zhàn),我沒有把握能贏,適時北齊的鐵騎一路南下,到那時山河破碎,數(shù)萬百姓會因戰(zhàn)亂流離失所,骨肉分離,我沒有資格去替天下人決定他們的命運,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對的?!?p> 段拂意握住他的手,他也抓緊了她的手。
她問道:“若和親,北齊便不會挑起戰(zhàn)事嗎?一個公主當(dāng)真可以滿足宗越的野心嗎?”
“我知道,他不過是在試探,也是想找一個由頭,可我們又真的可以貿(mào)然去賭嗎?”
“你生在皇家,就是上天授予你護衛(wèi)蒼生的權(quán)力,賭與不賭,都是你該盡的責(zé)任,是賴不掉的?!?p> 北齊要戰(zhàn),首當(dāng)其沖便是幽州,段拂意原該建議和親,以息戰(zhàn)事,段長柯才能更安全些??伤€是想這么說,不是因為顧惜宋元止和宋舒燦,而是她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倘若她今日,只看得失而不論是非對錯,有朝一日,便無顏面對地下那些她在乎之人。
次日上朝,宋祁極力阻擋和親之事,并自請為北伐前鋒,上陣殺敵。
即便如此,宋恒還是猶豫不決。
朝堂上爭論不休時,殿前馮玉一聲高昂嘹亮的:“宣,鎮(zhèn)西侯!”
堂下頓時鴉雀無聲,面面相覷。
有人低聲問了一句:“鎮(zhèn)西侯鎮(zhèn)守西州多年,怎么突然……”
被他身邊的同僚扯了扯衣袖,立刻便噤了聲。
一身鐵甲的中年男人闊步上殿,單膝跪下,雙手抱拳道:“臣叩見陛下!”
甲上泛著寒光,如同他擰緊的眉頭一樣,讓人望而生畏。
宋恒走下龍椅,親自扶他起來:“陸卿快快請起!”
陸聿懷紋絲不動,定定道:“臣請率兵北齊,護衛(wèi)我大梁國土!”
宋恒的手一頓,慢慢收回,背在身后,暗暗捏緊了玉扳指,語氣仍是溫和:“陸卿這是為何啊?”
“只因北齊不是西州,宗越也不是燕廷西。”
而大梁也不會再有一個寶寧公主,可以讓敵國君王為了美人,拱手讓江山。
最后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但他知道,皇帝聽到了。
宋恒目光沉下來,臉色鐵青地看著陸聿懷。
滿殿朝臣埋著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此時宋祁站了出來,揖手道:“兒臣愿意隨鎮(zhèn)西侯北上抗齊,請父皇恩準(zhǔn)!”
“好啊,好?。 彼魏沩怂谎?。
“你為孤平了西州,今日便也替孤去平了北齊吧?!?p> 他背過身,揮了揮手道:“散朝!”
朝臣皆送了一口氣,依次往外退。
一走出太極殿,不少人圍到陸聿懷身邊打探:“陸侯的怎地突然回來了?”
陸聿懷冷語道:“陛下身邊盡是無能之人,我自然要回來了。”
聽見這話,提問之人連同身邊的同僚,臉色都難看起來,恰逢張弼帶著沈思明在一旁,聞言疾步跟了上來,沈思明見狀急忙扶著他。
老相公年歲大了,還是有人瞧見,拍了拍陸聿懷,他才趕上。
剛走到陸聿懷身邊,便正色認(rèn)真說道:“鎮(zhèn)西侯此話實在刻薄了些!我等身為臣子,理應(yīng)為天下萬民計,戰(zhàn)事一起,勞民傷財,自然應(yīng)當(dāng)仔細(xì)斟酌,公主們自幼食萬民之稅,和親又有何不可?”
陸聿懷臉色霎時更冷了,甩了甩袖子,冷哼一聲便闊步而去。
這邊宋祁回府時,聽門房說段拂意早早便套了馬車進宮了。
和親一事出了紕漏,永靜公主的身份便尷尬起來。她如今得了冊封,也不好回信安王府中,便暫時安置在了甘泉宮的望仙臺。
段拂意才剛走到望仙臺外,便聽見灑掃的宮人在議論。
“這永靜公主真是好運氣,如今也不用去和親了,當(dāng)真是白撿了公主來當(dāng)?!?p> “是呀,我聽說她爹不過就是信安王的庶子,母親連正室都不是呢?!?p> “那王府的嫡女能舍得送來和親嗎?”
“真是好命啊?!?p> 兩個宮人眼里都有些憤憤的。
段小引聽出了倆人語氣中的譏諷,有些困惑地說:“這宮里,下人就如此議論主子嗎?”
段拂意笑了笑,“她們進宮來當(dāng)差,多少是有些家世的,差不多的境地,自然會生出妒忌?!?p> 小引聽明白了:“那若本就出身懸殊,就像四公主和七公主,她們是不是就不會嫉妒了?”
“興許吧。”
有的人便是如此,看著與自己差不多的人得了好處,會心生不滿,但看著天生就有這些東西的人,反而是羨慕、尊敬和懼怕。
不多時,走到了望仙臺主屋門前。外頭沒有一個下人,段小引便走上前福神道:“肅王側(cè)妃段氏求見公主!”
里頭很快有一身淡淡的回應(yīng):“進來吧?!?p> 段小引看了一眼段拂意,段拂意對她輕輕頷首,她才回過頭推開門。
一陣寒風(fēng)涌入,坐在炭火盆前的女子縮了縮肩膀,里頭也沒有一個伺候的人。
段拂意快步走進屋內(nèi),小引立刻關(guān)好門。
她剛帶了寒氣進來,門一關(guān)上,里頭的熱氣立刻便明顯起來,她看了一眼燒得正旺的炭火盆。
宋吟注意到她的目光,笑著說:“讓段側(cè)妃見笑了,我先前落下了病根,一冷起來便渾身疼,一日里都要燃著炭火才能好收些?!?p> 她的腳邊,是放碳的竹簍和夾碳的鐵鉗。
段拂意看著她柔弱的模樣,猜到興許是年前宋元止推她入水的緣故,也不好再提。她怕自己身上的寒氣過給她,坐得有些遠(yuǎn),關(guān)切地問道:“公主這里為何沒有一個宮人伺候?可向皇后請示過?”
“他們呀,興許躲在后院玩牌吧,我不是什么公主,不需要人伺候,你叫我名字便是?!?p> “啊?”段拂意一時有些被她的直率驚住。
“你興許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陛下賜我的名字是宋元敏,我本名叫宋吟,隨便你怎么叫?!彼我餍χ聪蛩毖缘馈?p> 段拂意猶豫了片刻,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快到十七了?!?p> “我是肅王殿下的妾室,也算是你的嫂嫂,我就叫你永靜妹妹可好?”
宋吟笑了笑,心想這女子說話還真是圓滑,她拿起鐵鉗,往盆里再夾了兩塊碳,毫不在意道:“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