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鼓奏樂,八個身穿素縞,面貼金鈿的女子依次入內(nèi),每人手里拿著一只紅梅,隨樂起舞。
衣袂飄揚(yáng)間,如月上仙子般靈動清絕。
因?yàn)檫€沒開宴,桌上只上了一些糕點(diǎn)水果,款式都很精巧。
段拂意注意到,有殷殊旁邊的高階上,原本坐著公主們的位置上有張陌生的面孔。
那女子年紀(jì)瞧著只是十五六,坐在四公主宋元止的旁邊,衣著華麗,頭飾精致,施著妝的臉很美,但段拂意從沒有見過。
“很好奇她是誰嗎?”
顧小然探過頭悄聲問。
等不及段拂意反應(yīng),她繼續(xù)說:“坐在那個位置上,除了公主還會有誰呢,你看這場上的女眷都在打量著,都在猜是誰呢?!?p> 公主嗎?
這宮里的公主沒有一個是段拂意不認(rèn)識的。
除非是新封的。
顧小然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想:“她是信安王的孫女,她娘是個侍妾,能坐到不屬于自己的位置上,要她付出的自然是更大的代價。”
段拂意詫異地回過頭。
要爬到不屬于自己的位置上,要付出的一定是更大的代價。
這話不僅是在說那個女孩兒,也似乎映照著她的命運(yùn)。
“悄悄告訴你,其實(shí)也是我爹告訴我的?!鳖櫺∪粶惖剿叺吐曊f:“北齊想要一位和親公主,可是宮里適齡的也就宋元止,她是殷皇后的女兒,怎么可能去和親?于是,陛下就選了一位宗室女冊封永靜公主,好像叫什么……宋吟,陛下覺得這個名字不好,改了叫宋元敏,你說,去和親就算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是不是很可悲?”
段拂意低頭笑了笑,心想這陽成侯還真是什么都和他女兒說。
顧小然沒得到回應(yīng),有些不悅地癟了癟嘴:“你現(xiàn)在說不了話真無聊,也不知道宋祁喜歡你什么?!?p> 段拂意一怔,一是實(shí)在沒找到兩件事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二是詫異顧小然說宋祁喜歡她。
從庶夫人到側(cè)妃,對于罪臣之女而言是一道天塹,于受寵之人卻只是一條淺溝。
她轉(zhuǎn)念一想,在外人看來她這個晉升之路確實(shí)很快,誤會宋祁喜歡她也不稀奇。
一舞罷,殷殊帶著公主們?nèi)ネ忸^賞梅。
窗邊支起了紅泥小爐,怕冷的女眷們圍在一起圍爐煮茶,或飲米酒,或?qū)υ姡皯粢部吹靡娡忸^攬月湖的雪景。
段拂意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剛準(zhǔn)備坐下,就被顧小然拉了起來。
“里頭有什么好看的,不如我們也去外頭賞梅吧?”
我們?
段拂意不解地看著她,她想不明白顧小然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被她拉出了門,一路彎彎繞繞,冬卉在后頭打傘險些跟不上。
去的卻不是往梅園的方向。
直到看見東垂門,段拂意才反應(yīng)過來。
原來顧小然要帶她去的,是東垂門外甘泉宮設(shè)的一處箭亭。
馬蹄聲,疾箭劃過長風(fēng)的聲音越來越近。
段拂意停下腳步,冬卉急忙追上來,氣喘吁吁道:“主子,不能往前了,那邊都是男子在騎馬練箭,被看見了不太……”
話還沒說完,顧小然已經(jīng)跑了出去。
“爹!爹!我在這兒!”她舉臂揮手,高聲喊向場外高臺上的那群華袍男子。
其中一個高壯的紫袍男人回過頭,他下巴上留著濃密的胡須,雙唇緊抿,目光凌厲威嚴(yán),卻在看到那一抹紅影時笑開了眉眼。
陽成侯目光一轉(zhuǎn),伸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立馬就被宋恒發(fā)現(xiàn)了。
臺上的男子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刑部的謝慵笑著打趣:“顧侯這個女兒呀,當(dāng)真是虎父無犬女,這京里莫說是女子,就是男子也沒幾個不怵她的,哈哈哈,頗有幾分顧侯當(dāng)年帶兵打仗的風(fēng)范呀。”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yàn)轭櫤畹f:“嗯,她就是最近看上了你那個新中探花的小兒子。”
……
謝慵的笑定在臉上,無語凝噎。
反倒是周遭的同僚都笑了起來。
宋恒調(diào)侃道:“吾看不錯,不如就給這兩個孩子賜婚如何?”
謝慵急忙一臉不愿意地跪下:“陛下三思!臣那個小兒子就是塊木頭,哪里配得上平陽郡主,恐成怨侶呀!”
他的小兒子謝陟今年剛中探花,還在守選中,那可是他們家老太太最看重的孫子,這胭脂虎嘯若入家門,只怕會鬧得家宅不寧。
“這倒不假?!鳖櫤畹坏?。
別人怎么說顧小然都不要緊,即便一生不嫁也不要緊,她永遠(yuǎn)都是自己的明珠,永遠(yuǎn)自由快樂就好。
他轉(zhuǎn)身想招呼明珠過來,卻隱約看到顧小然后面還站了兩個人。
“后面是什么人?”
段拂意轉(zhuǎn)身想走,卻被顧小然一把扯了過去:“是……三殿下的側(cè)妃段氏!”
她無奈,只有走上前,垂眼行了個禮。
宋恒在看清她臉的一瞬間,瞳孔驟然放大,旋即又定了下來,快到?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
太像了,實(shí)在太像了。
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事,樣貌高低立見的兩個人,偏偏又長得極其相似。
如今在京可以上場的皇子有三位,都在場上同一些世家子弟策馬奪玉。
宋祁騎了一匹渾身漆黑的寶馬,拉開大弓,瞄準(zhǔn)了前方高架上懸吊的一塊白玉扣。
今日的彩頭沒什么新鮮,他不感興趣。之所以如此認(rèn)真,并不是想和兄弟們爭什么,只是在他眼中,既然要比就應(yīng)當(dāng)認(rèn)真。
在長箭射出的一瞬間,他側(cè)目一瞥,一個身影迅速闖入他的視線。
她怎么在這兒?
宋祁眉頭一皺,在這緊要時刻,手上因分心而失力。
箭頭滑過長空,偏了一分,從玉扣旁擦了過去。
緊接著,另一只箭已經(jīng)出弓,從玉扣中間穿過,叮當(dāng)一聲,拿下了本場比試。
滿堂喝彩。
內(nèi)侍捧著劍走到臺前跪下,高呼:“二殿下中!”
宋恒連呼三聲“好”,吩咐大公公:“賞!”
場上的少俊門下馬放好弓箭,走到臺下齊齊拱手,第一排依次是就是二殿下宋祐,三殿下宋祁和六殿下宋禧。
顧侯一笑:“往年都是三殿下奪得頭彩,今年成了親,怎么手軟了?”
宋恒側(cè)眼,笑著“欸”了一聲,示意他玩笑要開得得當(dāng)。
內(nèi)侍捧上彩頭,是一對上好的青玉手鐲,一只同料打的青玉梅花簪。
宋祐抬頭笑答:“兒臣謝父皇天恩,只是兒臣……母妃早逝,府里又沒有什么女眷,實(shí)在沒有用得著這些東西的地方。”
他環(huán)視一圈,看到那著青色鶴氅的身影,又看向宋恒道:“兒臣瞧著段側(cè)妃今日這一身素雅,只是鬢間的綠松石玉蘭花簪不夠應(yīng)景,不如就將兒臣的彩頭送給段側(cè)妃吧。”
一時間,段拂意又成了場上的焦點(diǎn)。
宋恒目光一沉,旁人也都有些詫異。
“那就……”
“父皇,”宋祁打斷宋恒的話,他上前一步,拱手言:“既然是二哥贏的彩頭,贈與兒臣的側(cè)妃著實(shí)不妥?!?p> 他直起身看向還想說什么的宋祐:“二哥遲早是要成親的,不如好好收著留給未來的皇嫂吧?!?p> 宋恒笑著說:“是此理。”
領(lǐng)了彩頭,宋祁走到段拂意身邊,悄聲問冬卉:“阿姐怎么過來了?”
冬卉說:“是平陽郡主非拉著主子過來的?!?p> 再看向顧小然,她此刻伸著脖子四處看,又好像沒看到自己想看的,皺著眉頭跑到臺前直對著謝慵問:“謝陟呢?他怎么沒來?”
此舉嚇得謝慵一時語塞。
幸好有個內(nèi)侍沖沖撞撞地跑進(jìn)來跪到臺下,替他解了困局。
那內(nèi)侍撲到地上,一張臉嚇得慘白,哆哆嗦嗦道:“陛下……公主……公主落水了!”
宋恒一驚,還是大公公反應(yīng)過來追問:“冒冒失失的東西,說明白是哪個公主落水了?”
“永靜公主,是永靜公主!”
這天寒地凍的,好在不是元止。
宋恒剛松了一口氣,又聽見內(nèi)侍說:“是四公主推了永靜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