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驚鴻一瞥舞翩翩(上)
都城洛陽的渤海王府曾經(jīng)人丁興旺,熱鬧非凡。隨著大丞相高歡奔赴晉陽,連同王府內(nèi)眷搬遷,不日的功夫府里便冷落下來。
掃除爾朱氏余孽是指日可待的事。不過掃平乾坤后,大丞相將不再回到洛陽,而駐于晉陽。不管對大魏還是對渤海王府,這都是大事。王妃婁氏、妾室鄭大車、爾朱英娥等俱已隨后遷往晉陽。連同二公子高洋,高洋孿生妹妹高遠(yuǎn)君等也一并隨同而去。
洛陽的日子漸入深秋。
凋零的秋景與高澄的心情卻極不相符合。雖然只是贊襄朝務(wù),還未算正式的入朝輔政,但也是初嘗弄權(quán)滋味。事情看起來異乎尋常得順利,朝廷上下處處呼應(yīng)之聲。就算是皇帝元修也出乎意料之外的安靜。
王府里世子和世子妃所居住的院落原本就在府第后身偏東處。月落人稀時,庭院深深,此處更顯僻靜。高澄這些日子以來日日晚歸,像這樣剛剛月上樹梢頭時已經(jīng)算是很早了。
今日所不同,府里本已夜靜人稀,但進(jìn)了自己住的小院落陡然一眼便看到廊下站著一個玉色的身影,甚是顯眼。
廊下原本碧樹成蔭。如今已至深秋,今日更是北風(fēng)呼嘯一日,傍晚時剛剛風(fēng)止。原本滿樹枯葉,北風(fēng)過后,落葉遍地,只剩下干樹枝隨風(fēng)搖擺。走近一看,站在一地枯葉上的人正是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何以非要走近了才能看明白?高澄忽然發(fā)現(xiàn),多日不見,小公主好似又長大了許多,真如娉婷少女。原來他們之間比陌生人熟悉不到哪兒去。
只是天氣已寒冷,夜來更甚。她還穿著單薄衣衫,那玉色的衣裳在一片枯敗中雖鮮亮,但也顯得不合時宜。
“夜里天寒,何事立于此處?”高澄隨便問了一句,走過來。
“夫君。”元仲華抬頭見是他,先有點(diǎn)驚訝,很快恢復(fù)如常,低頭喚了一聲,便轉(zhuǎn)身進(jìn)去了。
“殿下怎么了?”高澄看著元仲華的背影消失,若有所思地問旁邊稍遠(yuǎn)處的阿孌。
“回郎主,這些時日世子妃一直如此。自從二公子走了……”阿孌看了看月影里高澄陰晴不辨的臉,沒再說下去。
高澄也沒再說什么,揮揮手讓阿孌退了下去。他自己也拾階而上,推門進(jìn)了馮翊公主獨(dú)居的內(nèi)寢。
元仲華已經(jīng)躺在床榻上。她和衣而臥,穿的還是剛才那件玉色的衣裳??吹礁叱芜M(jìn)來,她奇怪地瞧著他,但并未起身。
幾個侍女原本忙碌,都見世子進(jìn)來氣色不對也不敢再往前去。高澄揮了揮手,便逃也似的都出去了。高澄慢步走到床榻邊,看著元仲華,坐下來。
“你還是為了他嗎?”他聲音有點(diǎn)些嘶啞,更增添了氣氛的陰郁。
“夫君在說誰?”元仲華聲音清亮,不解地看著高澄,她坐起身來,正與高澄對視。此時她頭發(fā)披散,既便在昏黃的燈光下也光澤照人,只那么有韻致地拂在肩頭和頸、背上。這樣看來,她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那個小孩童了。
“你夫君的話你從來不放在心上是嗎?我說過,你是世子妃,他是家奴,既便他再不同,也只是你的家奴?!备叱温曇粼絹碓礁撸@然是怒火沖天。但不知為什么,忽然又低沉下來,“我才是你夫君,你可曾盡了為妻之道?”
元仲華似懂非懂地瞧著他,一雙眼睛瑩潤透亮,既看不出傷心,也看不出生氣,只是在想什么的樣子。片刻才偏著頭瞧著高澄,不解地問,“夫君說我從未將你的話放在心上?既如此,夫君又可曾將我放在你的心上?”
聽她這一問,看她似又是一副懵懂不解的樣子,高澄氣得猛然起身,待要離開,忽又看到元仲華若無其事地看著他,便又壓下怒火,重新坐下來。她不但不聽他的話,居然還敢要求他把她放在心上,看來小女孩真的是長大了。
高澄抑著怒氣,平靜了一刻,偏偏笑道,“既如此,看來殿下真是人大心大了。該好好學(xué)學(xué)如何做世子妃的規(guī)矩?!?p> 元仲華笑道,“如此甚好。阿母賢德大義,可以教我。請夫君明日便命人送我去晉陽大人公處和阿母一起居住?!?p> 此時大丞相高歡、王妃婁氏在晉陽,二公子高洋自也同在一處。
“你!……”高澄氣極無語,怒道,“從明日起,你不許再出內(nèi)寢一步,就讓阿孌好好教教你?!闭f罷便一怒拂袖而去。
“夫君慢走?!痹偃A望著高澄的背影清脆地跟了一句。
高澄踹門而出,心里煩惱至極。
本來已是夜闌人靜,萬籟無聲,大丞相府里忽然巨響連連,怒喝陣陣。高澄從內(nèi)寢出來,不辨東西便一路往南向府門而去。家仆奴役俱不知郎主意欲何為,誰都知道這位大公子從小就脾氣極壞,此時盛怒之下更無人敢攔阻相問。于是遇上何人、何物攔路,上腳便踹過去。
一直到府門口,忽見一胖大身影沖上來,大聲道,“郎主!”
剛又要踹過去,發(fā)現(xiàn)居然是崔季舒。高澄這才平息下來,耐了性子問道,“這個時候,你來做什么?”
“郎主,有要緊事?!贝藜臼嫔锨皟刹?,謹(jǐn)慎回道。
大丞相府安靜下來。似乎整個洛陽城都跟著安靜下來。
崔季舒在暖意襲人中覺得有些朦朧。他知道這個小院落,以及這一屋舍,都是大丞相高歡在洛陽時會見重要人物和商談重要朝務(wù)的地方。他小小參軍,以前并無機(jī)會參與。但現(xiàn)在,他也可以與聞機(jī)要。至少他現(xiàn)在和陳元康有了一樣的機(jī)會。
關(guān)西大行臺賀拔岳奏請皇帝賜封駙馬都尉、驃騎將軍宇文泰為夏州刺史,奏報剛剛到都城。崔季舒在高澄授意下,此時雖無黃門侍郎之職,但已經(jīng)與聞其政,正式授職也只是早晚間事。因此,他一得消息立刻便直奔大丞相府來報于自己郎主。
此時高澄就坐在父親常坐的坐榻上沉思。他不由自主地蹙了眉,盡管還是那一張傾世容顏,但此時深沉處帶上了與他年紀(jì)全然不符的成熟感。
關(guān)西大行臺賀拔岳駐長安。夏州在長安以北,靈州以東,與靈州甚為相近。靈州刺史曹泥與賀拔岳之間已是劍拔弩張,早晚必戰(zhàn)。看來賀拔岳將宇文泰安排在夏州已經(jīng)是預(yù)作部署。對此安排,皇帝元修必?zé)o異議。只是若賀拔岳擊敗了曹泥,取其勢力,再加上宇文泰,實(shí)力便更不容小覷。而且從賀拔岳薦宇文泰為夏州刺史看來,他仍是極為信任、器重宇文泰,也許他們之間并無矛盾,至少沒有太大的矛盾。真到了那個時候,賀拔岳統(tǒng)轄整個關(guān)中,再無人為敵,又有宇文泰襄助,誰敢說他就沒有鯨吞洛陽之心?
還有一個人就是侯莫陳悅。對于這個人,他也曾預(yù)先布置。但至今不見侯景處有回報,或者侯景另有想法。侯景本人就極不好控制。侯莫陳悅為秦州刺史,秦州在長安以西,其治上邽,距長安并不遠(yuǎn)。唯有侯莫陳悅,目前是關(guān)中腹地牽制賀拔岳的最有效力量。
回頭再說長安。皇帝元修自從大丞相高歡赴晉陽便極安靜。但此時若賀拔岳和宇文泰在關(guān)中有所進(jìn)展,其難免不蠢蠢欲動。再看朝堂上,司馬子如、高岳、高歸彥等跟隨大丞相高歡去了晉陽。剩下自己人陳元康、崔季舒等并不居要職。倒是皇帝元修的帝黨斛斯椿、王思政等掌握職權(quán)。其他人,帝黨也好,相黨也罷,很多都是面上迎合,心里靜候。畢竟他不是他的父親大丞相高歡,他能不能坐得穩(wěn)這個位子要看其父輩一黨是否肯服低幼主,但也要看他自己有沒有這個執(zhí)掌江山的實(shí)力。
這時候,高澄猛然想起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