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未結(jié)案件,山中書院洪先生之死。
我說:“當時去到案發(fā)現(xiàn)場,我們看到白綾一端懸于房梁,另一端系于洪先生頸后,經(jīng)過查驗我發(fā)現(xiàn)洪先生不同于窒息或是溢血而亡,洪先生是死于頸骨折斷,簡單來說,就是他脖子被生生拉斷了,上吊是不會有這種效果。而且我查出洪先生死前應(yīng)該是被人藥暈,但藥量并不大?!?p> 李知問:“他死亡時間是……”
我心想,這些案卷里明明都寫得清清楚楚,還非要再問一遍。但我不是那種喜怒形于色之人,常年于公門之中,完全練就了一套心里罵咧咧,臉上笑嘻嘻的本事。
我說道:“是午夜時分?!?p> 老余接話說道:“洪先生的小廝早晨去送飯,發(fā)現(xiàn)他房間的門窗都是從里面鎖著的。”
說著話,我和老余隨李知已經(jīng)到了山中書院,因為死了人,書院的學(xué)生人心惶惶,都回家去溫書,書院里空蕩蕩,靜悄悄。
我們徑直走到洪先生的房間,第一案發(fā)現(xiàn)場。
第一眼就看到懸掛在房梁上的白綾,白綾一端有被剪過的痕跡,李知在房里轉(zhuǎn)了一圈,他將窗戶往外推開,看到了窗外的蓄水池。他回身走了兩步,停在洪先生的書桌旁,書桌上散落著不少書籍,但并沒有什么可用的信息,他將目光轉(zhuǎn)移到房梁下的椅子,那椅子是實木的,重量不輕,按照洪先生的身高體重,如果是懸梁自盡后借助臨死前雙腿掙扎的力度踢倒椅子,是很難將椅子踢倒的。
我站在屋門外,晚上被他叫去開會,一大早被拖起來爬山查案,李知這個工作狂魔,死變態(tài),我心里一邊罵著,一邊無所事事的打了個哈欠,正面目猙獰時李知轉(zhuǎn)過身看向我,目光仍是冷冷淡淡的,我對上他的目光,趕緊合上張大的嘴巴。
李知問道:“喬仵作對此案有何想法?”
想法?我需要有想法嗎?為什么要問我?我就是個仵作!
我眨巴眨巴淚眼汪汪的眼睛,誠懇說道:“大人,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只是個仵作,我不負責破案啊?!?p> 李知冷冷道:“喬仵作雖不負責破案,但驗過尸體,看過現(xiàn)場,難道連想法也沒有嗎?”
都要我想?還要你們縣尉和捕頭干嘛?工作還能這么推脫的?
他緊緊盯著我,目光看不出絲毫情緒,看樣子是非要我說出一些想法他才肯罷休。
我無聲嘆氣,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我只得說道:“我猜想洪先生是被兇手藥暈,然后兇手將白綾系在他脖頸,另一端繞過房梁,經(jīng)窗而出,系在蓄水箱上。”我一指窗戶外面的蓄水池,說道:“夏季雨水多,為了取水方便,一般這種蓄水池旁邊會放置蓄水箱,現(xiàn)在蓄水箱不見了,我懷疑是兇手將蓄水箱放于蓄水池內(nèi),水箱蓄滿了水漸漸下沉,被藥暈的洪先生便因此被勒死,所以他頸骨才會出現(xiàn)生生被拉斷的效果,然后兇手切斷白綾一端?!?p> 李知盯著我追問道:“門窗內(nèi)鎖又是怎么回事?”
我說:“白綾一端繞過窗栓從窗戶縫隙順出來系在蓄水箱上,待洪先生被吊起來了,兇手切斷蓄水箱上的白綾,尸體的重量拽回白綾,窗栓便會下落,窗戶關(guān)閉,便形成了一個密室?!?p> 李知仍無甚表情,說道:“喬仵作可有將這些猜測告知過余捕頭?”
我說:“我平時只管驗尸,這些也是剛才和大人一起看過現(xiàn)場,大人問我想法,我臨時才有的想法?!?p> 李知淡淡看我一眼,淡淡說道:“喬仵作頭腦清楚,看來以后得常問喬仵作的想法了?!?p> 我一陣訕笑,“倒也不用吧?!?p> 他不再看我,開口說道:“經(jīng)過兇手如此一番設(shè)計,現(xiàn)已不能從洪先生的死亡時間來尋找兇手,但因洪先生被人藥暈,那么他見到的最后一人很有可能就是藥暈他的人,也就是兇手?!彼聪蚶嫌?,“余捕頭,書院中可有人看到洪先生那晚見過何人?”
老余忙說:“書院中的人我們都調(diào)查過了,都說當日洪先生身體不適,早早回房休息,之后無人再見過他,而且除了服侍洪先生的小廝,洪先生是從來不許外人進入他居住的這個院子?!?p> 老余這人吧,容易感情用事,唯一的好處就是踏實、勤快,上官讓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以前的劉縣尉是個職場老油條,劉縣尉動動嘴,老余能跑斷腿。劉縣尉留下這三個未結(jié)案件,一是對劉縣尉來說這三起案子的確有點兒麻煩,二是他就要致仕了,心思也根本不在于此。
我聽到李知問:“洪先生的那個小廝現(xiàn)在何處?”
老余說:“因為這個案子未結(jié),我讓他不得離開本縣,他現(xiàn)在在八寶齋當跑堂?!?p> 李知說:“下午帶他到縣衙來,我有話問他。”
老余應(yīng)著“是”。
李知又問:“可查過有什么人與洪先生有利益往來?或者有情感糾葛的?”
老余說:“查過,沒有。洪先生生活很簡單,平時就呆在書院,白日里教書,不教書的時候他就是在屋里看書。他雖然為人孤傲,但沒有查出他與人結(jié)怨。”
我看了李知一眼,心里幸災(zāi)樂禍,想著:“要是好查早就結(jié)案了,還用等你來?”
李知抬眉看我,我一呆,難道我幸災(zāi)樂禍太明顯了被他看出來了?
回到縣衙已是晌午,李知與老余往縣衙食堂去,我回我的小院。雖說我在縣衙長大,縣衙中眾人與我都很友好,可是我是個仵作,別人吃飯時看到我,不禁就會聯(lián)想到案發(fā)現(xiàn)場,血腥的畫面,心里總會介意的。我這人雖然又懶又饞,但有自知知明,還特別識趣,所以,我從不與外人一起吃飯。
回到小院,我先到廚房將雞蛋羹蒸上,又燒了壺水。將早上泡在盆里的衣服洗了,給菜地里的雜草拔了,看著小蔥長勢喜人,我琢磨著明早可以做個蔥炒雞蛋,再煮個紅豆粥,拌一碟我腌制的黃瓜小菜,我想著就饞得直咂嘴。剪了兩枝花插進屋里的花瓶內(nèi),將新窗簾換上,又將被子抱出來晾在晾衣繩上,其實一般都是早上做這些事情的,可是今早被拉去山上書院,早飯我也只是簡單的吃了兩塊點心。
洗了手,我到廚房端出雞蛋羹,又泡了杯茶,坐在院中一張竹制搖椅里,一邊曬太陽,一邊吃羹,一邊想著:“下班去趟米朵齋再買盒點心、紅豆酥、綠豆糕、牛舌餅,讓米朵齋米老板給我拼一盒……換下的窗簾給大白大黑改成衣服吧,等天冷了給它倆穿……去嚴記成衣店看看有沒有打折的便宜冬衣賣……”
吃過午飯,洗好杯碗,收了被子,看看時辰,到點上班。我到仵作房,整理了一個下午的檔案,正要收拾下班,老余興沖沖的跑進來告訴我說:“李大人抓到殺害洪先生的兇手了。”
我瞥了他一眼,手沒停,繼續(xù)將筆墨紙硯歸置進柜子里,聽他說:“你知道兇手是誰嗎?竟然是洪先生的小廝!原來李大人一開始就懷疑那小廝,下午提審了他,他沒抗住全都招了,就是他殺了洪先生!”
我微怔,問道:“那小廝你不是早問過了嗎?”老余第一個查的就是那個小廝啊。
老余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我是真沒懷疑那小廝,他只是個孩子啊,看起來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又膽小又可憐的,我聽說他是個孤兒,被洪先生收養(yǎng)了帶在身邊當小廝,我當日問他的時候他哭得厲害,我以為孩子是因為洪先生死了難過又受到了驚嚇,所以我也沒忍心再仔細追問,我根本沒想到會是他殺了洪先生?!?p> 老余見我不說話,他接著說:“李大人說,洪先生孤僻,少有人與他來往,兇手既能進他房間讓他不設(shè)防,又能將他藥暈,還能對房間結(jié)構(gòu)以及設(shè)置了如指掌,這一條就可縮小嫌犯的范圍。第二條,兇手用一番設(shè)計殺害洪先生,說明兇手很聰明,但力氣小,所以,才需要通過設(shè)計機關(guān),利用蓄水箱殺人。李大人說,小廝完全符合這些條件?!?p> 老余又是感慨又是嘆氣,“我也審過不少犯人,自我感覺還行,可是今天見了李大人審訊,我才知道什么叫審訊技巧,大理寺的人果然是不同凡響啊?!蔽铱闯鰜砹耍嫌鄬钪咽切膼傉\服,崇拜的不得了。
我略略挑眉,“他怎么審的?”
老余搖頭道:“具體的我也學(xué)不上來了,簡單概括吧,就是誘敵深入,步步為營,一鼓作氣,一舉拿下?!?p> 我愣了愣,笑道:“一個下午不見,你倒學(xué)會了好幾個成語啊?!?p> 老余誠摯的點頭道:“跟著李大人,我覺得我能學(xué)到很多東西?!?p> 我丟給他一記大白眼,又問:“那小廝到底為何要殺洪先生???殺人動機呢?”
老余重重咳了兩聲,支支吾吾道:“他……他是洪先生的……孌童。”
真沒想到滿嘴仁義道德的教書先生也做這樣的事。
我嫌惡的啐了一口,“臭不要臉!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