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除相關手續(xù)費后，您最終得到的財產(chǎn)總數(shù)為82萬7347石。對于這一部分您有沒有什么地方不清楚或是想要提問的？需要我再重復一遍嗎？”

　　狹小的辦公室里坐著兩個人，其中一個坐在皮質(zhì)辦公椅上，穿著職場上常見的女性制服，從過濃的眼妝和肉眼可見的粉底層不難看出對方顯然并不擅長給自己化妝，和她布滿褶皺的衣服和肉眼可見的雜發(fā)一樣，打扮自己只不過是為了應付差事，至少讓別人看起來會覺得自己顯得更專業(yè)一些。

　　隔著一張辦公桌，對面坐著她本次業(yè)務所服務的客戶——一名穿著打扮與她相比顯得更加不修邊幅的中年男子，用蓬頭垢面來形容此人都似乎有些草率，他的面容被雜亂無章的頭發(fā)和胡須覆蓋了將近70%，只露出一雙空洞而深凹的眼睛，和一對突出而明顯的顴骨?；蛟S他原本并不像看上去這樣滄桑且憔悴，但他的精神狀態(tài)著實難以向其他人表現(xiàn)出他目前的實際年齡。

　　男人穿著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上衣，更像是披著一塊破布，衣服單薄到可以輕而易舉地看見埋藏在衣服底下的肋骨和贅肉，褲子則是一條左側大腿處破了洞的黑色長褲，襠部的縫線也有些許崩開，隱約可以瞥見里頭的灰色底褲，穿著人字拖的雙腳表面粗糙，腳趾也有些脫皮，黑色的腳毛與白色的腳皮之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見男人兩眼發(fā)直對于自己說的話沒有做出反應，女人倒也不著急，她咳嗽兩聲說道：“涵先生，您有在聽嗎？”

　　聽到自己的名字后，男人渙散的雙眼開始移動，卻也不是朝著女人的方向看去，而是從辦公桌的一角移向另一角，他“恩”了一聲，隨后又陷入了沉默。

　　雖然在【不修邊幅】這方面二人有著強烈的共鳴感，但這又恰好是因為他們內(nèi)心并不喜歡跟他人保持太親密的距離，男人如此，女人亦是如此，因此女人嘆了口氣說道：“涵先生，如果您真的聽清楚我剛才所說的話了，就請在那份文件的末端簽上您的姓名吧?！?p>　　桌面上的那份文件，其實就是兩張印了黑色文字的A4紙，涵已經(jīng)看過，頂部的大字寫著“受益人確認書”幾個字，之后的文字全部都是用的同一種字體和大小，只是在兩張紙的底部，都有紅色的圓形印章圖案，上面寫著“XX保險有限公司”的字樣。

　　“我只要3萬?！焙⑽堊?，聲音之輕，幅度之小，都沒能讓人從那黑色的胡須密林當中找到他的嘴巴。

　　“不好意思，我沒有聽清楚?！迸朔藗€白眼，她確實沒能聽清楚涵在說些什么，只是聽到他發(fā)出了些許聲音。

　　這次涵抬起頭來，在那椅子上舒展了一下身子，發(fā)出一陣愜意又不太連續(xù)的嘆息聲，隨后用清晰且決絕的口紊說道：“給我留3萬，剩下的，都捐了吧?！?p>　　“什么？”聽聞此句，女人臉上露出疑容，這次倒不是因為聽不清楚了，她立刻補充道：“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p>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捐給誰，怎么捐，都無所謂，我只要3萬，剩下的你們看著辦吧?！焙f完，又癱倒在椅子上，目光劃過桌面，落在桌沿盡頭。

　　“這——”女人聽到后表情變得有些呆滯，這是為了掩蓋內(nèi)心的情緒而本能做出的一種表現(xiàn)，她的內(nèi)心有些許歡喜，因為此時此刻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只有她一個，萬一涵所言屬實，這70多萬的辰石（辰洲貨幣）就歸她所有，70萬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可以在市中心全款買一套房不說，還能租下十年的停車位，但與此同時，她的內(nèi)心又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同樣也是因為對于生活在這片大陸上的任何人來講，70萬辰石都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眼前的這個男人為什么會不要這筆本就屬于他的財產(chǎn)呢？

　　“涵先生，您真的確定好了，要這么做嗎？”或許是為了安撫自己的良心，女人再次問道，她的內(nèi)心也很掙扎，萬一涵考慮再三后悔了撤銷了剛才的那句話，那么就相當于她白白放走了到嘴的肥肉。

　　不過涵給出的答復打消了她心中的顧慮，涵說：“是的，確定好了?！?p>　　不僅如此，他還說：“這筆錢不管是你自己想要留著也好，送給別人也罷，或是捐給社會福利機構，孤兒院，拿去包養(yǎng)小白臉什么的都跟我無關，你只需要給我留下3萬，就夠了?！?p>　　“好吧，我知道了?！迸嘶卮鸬?，心里卻已經(jīng)笑開了花，以至于這種笑意不禁浮上了她的面容，她雖然咬緊牙關努力不讓表情過于明顯，可是她的眼睛已經(jīng)笑出了魚尾紋，此時她的模樣看上去，頗有些類似于蹲在馬桶上便秘的人。

　　“那么我重新打印一份文件吧——”

　　“等等?！迸嗽捯粑绰?，涵忽然開口出聲，宛如一盆冷水潑在女人頭上，女人臉上的笑意頓時消散全無，她瞪大了眼睛看向涵，心想：你小子在這耍老娘？但出于職業(yè)操守，她還是克制住情緒，壓低語氣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2萬應該就夠了。”涵說道。

　　“誒？”女人被涵這一連串的舉動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干脆不去思考，問道：“您的意思是說，除開那2萬辰石，剩余的80萬7347全部捐獻嗎？”

　　“是的——”涵拖長了聲音。

　　“是的?！边@次他給予了肯定的答復，“就2萬辰石，不多不少，今天之內(nèi)可以出現(xiàn)在我的賬戶上面么？”

　　“可以，只要您一會在文件上簽好姓名，一個小時之內(nèi)這筆錢就會匯入到您的賬戶上面。”女人回答道，“我需要再次確認一次，您真的，確定，要將寧女士遺留給您的80萬辰石無償捐獻給他人嗎？”

　　“是的，這次不會更改了?！焙Z氣決絕，但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桌沿。

　　“我知道了，現(xiàn)在給您打印新的文件?！迸藙幼骼?，鍵盤鼠標一頓操作，就聽到隔壁的打印機傳來聲響，兩張A4紙從上方的進紙孔落入機器，隨后從機器下方的出紙孔跌落出來，女人拿起兩張A4紙，將其疊在桌面，使兩張印好了文字的紙張重疊在一起，再用訂書釘在左上角打上一個釘子，隨后便遞到涵的面前。

　　涵二話不說，拿起桌面的寫字筆洋洋灑灑地在紙張底端空白處簽下了自己的姓名，簽完后，他握住寫字筆看著紙上自己寫下的名字許久沒有動靜，直到女人將文件從他面前拿走，并說道：“好的，一個小時之內(nèi)，這2萬辰石就會被匯入到您的賬戶里，其余辰石則會由我們代為捐贈給社會福利組織?！?p>　　女人已經(jīng)得到了她所想要的東西，她已經(jīng)等不及送走面前的這名客戶，然后鎖緊辦公室的門開一瓶香檳慶祝——當然，她還不至于那樣無情。只是她已經(jīng)快要遺忘該如何去關心他人，在這樣一個魚龍混雜的社會里拼搏，早已使她的內(nèi)心麻木，為了避免身心受到傷害，只有將內(nèi)心封閉起來，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習慣。

　　因此，她或許對涵的憔悴抱有些許憐憫之心，卻也無法直白地將這種情緒表達出來，只能用她熟悉的方式問道：“那么，還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涵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舉起手中的寫字筆問道：“這個筆，我能留著嗎？”

　　“當然可以?！迸瞬患偎妓鞯鼗卮鸬溃叭绻矚g的話，我這里還有多的……”

　　“不必了?！焙鲋巫悠鹕恚E著腰，一步一步地朝門外走去。

　　女人本想出來送行，奈何起身的時候小腿抽筋，只能扶著桌角顫顫巍巍地向外挪動著，并說道：“您慢走啊。”

　　涵沒有給予回應，只是出門時順便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