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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天

第三百二十四章 忘川

中天 河梁 5460 2023-08-15 00:35:00

  兩日后,妖都,龍鳳殿。

  妖無情坐在皇位上,右手邊是青翎和天狐妖王,至于左手邊,卻站著蜘蛛妖王朱雉。

  朱雉是最近主動回到妖都的,為的便是找到殺害天雪的兇手?;蛟S對她而言,那個曾經(jīng)的生死仇敵,早已是心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她的手中,其他任何人,任何妖,都沒有資格殺天雪。

  龍鳳殿的殿門被推開,光影里,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入,昂首闊步,抬頭直視著妖無情,雙方都沒有任何言語。

  妖無情看著沙無夜,南國的四大妖王中,沙無夜是最桀驁不馴,我行我素的,那雙帶著血絲的眼睛里本就暗藏著偏執(zhí)與瘋狂,這樣的妖王,做出任何事都不足為奇。

  還是青翎打破了沉默,她揮手一抖,將開鑿河渠時發(fā)現(xiàn)的那幾縷毛發(fā)拋到沙無夜身前,道:“沙無夜,你可認得這是什么?”

  沙無夜看著這幾縷毛發(fā),神色漸漸起了變化,高大的身子都微微顫栗起來。

  “你們從哪里找到的?!”一把抓住這些毛發(fā),沙無夜大喊道。

  朱雉卻比他更激動,冷笑一聲,道:“果然是你!”

  話音方落,身影一動,出手之時便是幻影重重,身后蛛網(wǎng)張開,已是用上了她的成名絕技天羅地網(wǎng)!

  沙無夜大喝一聲,狂沙倒卷,凝聚在身前,朝著那天羅地網(wǎng)打去,整個龍鳳殿因為兩大妖王的交手頓時震顫起來。

  “住手!”天狐妖王身后狐尾飛出,攔在二者之間,本想平息這場交鋒,可朱雉手段狠辣,蛛腿透過狐尾已是刺在沙無夜身上,沙無夜則是長嘯一聲,幻影重重,在整個大殿之內(nèi)掀起了狂風!

  眼見局勢失控,青翎慌忙看向妖無情,道:“君上,我們先退出去吧!”

  妖無情卻是端坐在皇位上不動,眼見天狐妖王插手之后,仍是不能平息二者交鋒,反倒變成了三方大戰(zhàn),不禁冷哼一聲,右手輕拍,龍鱗劍出鞘,瞬息之間,已是離開皇位,出現(xiàn)在三大妖王之間。

  從神州歸來之后,眾妖王還從未見過她出手,天狐妖王大驚失色,九條狐尾飛舞,便要護住她,而朱雉和沙無夜仍是旁若無人地激戰(zhàn),飛沙和蛛網(wǎng),狐影和蛛腿,一時間布滿整個大殿。

  “鏘!”

  龍鱗劍鳴,妖族圣器之威凌駕于眾妖王之上,劍光閃過,朱雉和沙無夜同時慘叫一聲,各自退到大殿東西兩側(cè),怔怔地看著那持劍的女皇。

  一劍之下,龍吟不止,至今仍在耳畔回響,而地上則是朱雉的一條蛛腿,沙無夜的半截狐尾。

  妖無情持劍立在殿中,腳下便是龍祖和鳳祖的圖案交匯處,她的目光從朱雉身上掃過,繼而停留在沙無夜身上,道:“是你殺了天雪?”

  沙無夜一怔,“什么天雪?我不知道!”

  朱雉呸了一聲,道:“若不是你,這些狐毛是從何而來!”

  沙無夜怒道:“這是我大哥的!”

  朱雉冷笑道:“誰不知道你那大哥早就死了,難道死狐貍還能復活不成!”

  聽了這話,天狐妖王臉上也有些不好看,這朱雉也不知道是來幫忙還是來搗亂的,果然聽了這話沙無夜大怒,起身便要撲向朱雉,卻聽得一陣龍吟之聲,妖無情手中的龍鱗劍已是指向了他。

  妖無情問道:“通過這些皮毛,能找到沙無晝嗎?”

  沙無夜神色陰郁,道:“找不到,這都是幾年前的皮毛了?!?p>  妖無情默然,如今妖廷的勢力也算十分強大,情報網(wǎng)相當完善,各大族群的事,她都有了解,也知道沙狐妖王沙無夜的長兄,當初的沙狐妖王沙無晝早已死去多年,而且尸身被盜,不知是何人所為。

  如今看來,這個盜走沙無晝尸身的,很有可能便是天一!天一借尸還魂,最缺的便是合適的肉身,而沙無晝尸身被盜又是在天一出現(xiàn)后不久,試問整個南國,又有誰有這種手段,能夠在沙無夜的眼皮子底下盜走沙無晝的尸身?這個猜想,很早之前便有了,直到今天,想到天雪掌心留下的字跡,才算是有了一些確信。

  不論沙無晝是否便是還魂的天一星君,但二者之間必然有極為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只要找到沙無晝,便能找到天一!

  “沙無晝尸身被盜或許和天一星君杜天一有關(guān),只要找到杜天一,就能找到沙無晝?!毖裏o情說道,又看向沙無夜,道:“今日喚沙兄前來,本意便是想讓沙兄助我等一臂之力,查明真相?!?p>  她說這番話時,不知為何,朱雉的臉色卻是漸漸蒼白起來。

  沙無夜聽后,神色復雜,道:“原來如此……近些年我也在追查家兄尸身被盜之事,卻是毫無結(jié)果?!?p>  妖無情聽了也不感意外。事實上,自從妖廷創(chuàng)立之后,她便一直在秘密搜尋杜天一的蹤跡,但是杜天一卻好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除了殺天雪的時候露出了一絲馬腳,近些年來沒有任何關(guān)于他的消息。

  這個潛伏在暗中的幽靈,甚至比如今就在腳下的魔淵還要可怕,魔淵好歹還有著重重封印,而這個幽靈,卻隨時有可能在她沒有防備的時候出來給予致命一擊。所以,無論是為了天雪,還是娘親和自己,她都必須要找到杜天一,將之徹底抹除!

  “相信有沙兄相助,定能找到杜天一的蹤跡?!彼f了一番客套話,轉(zhuǎn)身看時,卻是一怔,不知何時,朱雉竟已是走了。

  不過蜘蛛妖王朱雉,本就是比沙無夜還棘手的人物,素來不聽妖廷號令,妖無情也顧不上她,沒太在意她的去留……

  朱雉離開妖都皇宮之后,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杜天一,冥君,杜天一,冥君……

  誰都知道,當初顏玉晉升妖主之時,就是冥君杜天一突然出手,從旁干擾,甚至還將如今的妖無情打入魔淵之中。不過,妖無情不知道的是,這個冥君杜天一,遠比當初的星君杜天一要可怕無數(shù)倍!整個妖廷偌大的情報網(wǎng),都查不到冥君的蹤跡,但是在她和妖廷對抗的那段時間,冥君卻主動找過她,還提出過聯(lián)手推翻妖廷的合作。

  朱雉當時的目標是覆滅上清,對推翻妖廷沒什么興趣,只是敷衍了事。不過冥君神出鬼沒的身影和那些詭異的手段,還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知道,黑蜘蛛一族本就是暗殺和潛伏的高手,卻輕易被冥君找到,而且在她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出現(xiàn)在她身旁,豈不是說,冥君想要殺她,也是同樣易如反掌?

  但是,他殺了天雪……

  朱雉想到此處,眼里閃過一抹陰狠,卻是回到了南嶺蜘蛛一族。

  ******

  魔界,無嗅界盡頭,白骨蓮屏障下。

  漆黑如淤泥的水在流淌,一朵朵代表著恐懼的白骨蓮盛開在水中,神秘而詭異。

  子黍不知該如何穿過這道屏障,環(huán)顧四周,停留在這黑死蓮屏障外的魔修也已是寥寥無幾,一個個都是寂然不動,閉目打坐,沒有踏入下一重界域的打算。

  眼前的河水,不知是從何而來,自大地的盡頭出現(xiàn),蜿蜒著流向不知名的遠方,沒有聲音,更沒有生氣,仿佛本身便是死亡。

  這是六欲劫的中心點,往前一步,所面對的,也許就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子黍想上前,卻又有些遲疑,忽然見到不遠處河岸旁一名水神族男子站起身來,朝著白骨蓮構(gòu)成的屏障躍去,一步步都踩在白骨蓮上,沒有沾到半分黑水,漸漸消失在白骨蓮花海之中。

  就在他以為此人已經(jīng)成功穿過屏障之時,卻聽得一陣落水聲,河岸旁的另外幾人都是暗自搖頭,也不知是否真的成功了。

  翌日,便是血月之夜。

  當血月籠罩大地之時,原本如泥漿般的黑水忽然沸騰了起來,緊接著伸出了一條條手!

  白玉臉色一白,往后退去,忽然間驚呼一聲,只見黑水中爬出了一個渾身漆黑淤泥的人,只有兩只眼睛發(fā)著紅光!

  出于本能,白玉便要以法器擊之,子黍見了卻覺得有些不對,伸手攔在她身前,只見那人爬上岸來,竟是一名煉神境魔修,烏黑的臉上神情相當詭異,如同瘋子般大叫,“我出來了!我終于出來了!”

  從黑水中爬出來的,遠不止他一人,一個個也都在大喊大叫,有的只是單純在宣泄情緒,有的則是在痛哭流涕。先前闖入黑水中的那名水神族男子,赫然也在其中!

  這些人無一例外,從黑水中爬出后,都如同見了鬼一般拼命往外逃去,而這一幕在整個六欲劫內(nèi),卻是極為常見。

  血月之夜,本就是牢籠打開之日。所有困在六欲劫內(nèi)的生靈,都可以趁著這個機會擺脫六欲大道的控制,重新找回迷失的自我,找到走出六欲劫的路。

  子黍和白玉怔怔地看著那些從黑水中爬出來,大呼小叫,滿身惡臭的魔修,神色也都有了變化。倘若在白骨蓮屏障之前,六欲劫對于煉神境魔修還只是考驗的話,穿過這一重屏障,便是徹徹底底的折磨!

  白玉想到自己也被浸在黑水之中,如同腐尸一般,甚至成為那些白骨蓮的養(yǎng)料,不禁一陣作嘔,再不想往前半步了。

  子黍也是神情凝重地看著這一幕,卻并沒有動搖他的決心。他一定要穿過六欲劫,便是死,也不能死在魔界!

  無論前方有多少刀山火海,可是只要有一絲的機會,他都不會放棄。

  可白玉已是放棄了,她對子黍道:“杜兄,這魔界廣袤浩瀚,當中勝過你我的不知凡幾,卻仍是被困在這六欲劫內(nèi),無法自拔。我們又何苦拘泥于此,不若另尋他法,總有機會重新回到人間的?!?p>  子黍理解她的選擇,白玉出身在巴人一族,自幼信奉魔主,向往魔界,哪怕如今見到的魔界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樣,可是她仍然相信自己可以在魔界內(nèi)找到靠山,這是與生俱來的信念,誰都無法改變。她沒有子黍那種迫切的心情,也不會為了回到人間而不顧一切,甚至過段時間后,等她適應(yīng)了魔界的生活,也可以很好地在魔界生活下去。

  但是他不能,樹離開了故土會枯死,鳥失去了天空會病亡,沙漠上是開不出嬌艷的牡丹的,它有的只是長滿尖刺的仙人掌。

  悵然望著那一片白骨蓮,子黍溫柔地笑了,道:“那也很好?!?p>  白玉不知他的心意,喜道:“那么我們便先退出這六欲劫,再商議對策吧?!?p>  子黍道:“田長老和柳婆婆還在外邊等著,這么多天,想來也等急了,你確實該回去看看?!?p>  白玉聽他的話語有些異樣,不禁訝然道:“杜兄不和我一起?”

  子黍搖了搖頭,道:“我還想試試?!?p>  “可是……”

  “兩種方法,只要能成功便好?!弊邮蚩聪虬子?,語氣溫和地說道:“倘若我成功了,我會帶你們回去;要是你們成功了,希望也別忘了我吧,哈哈?!?p>  白玉怔怔地看著子黍,她能感覺到,子黍在這短短的片刻間似乎有了什么變化,眉眼都舒展開了,一團和氣,可心意的堅決,卻遠遠勝過了之前。

  其實,她的心態(tài),又何嘗不是發(fā)生了變化呢?這六欲劫,一路走來,尚未過半,她已經(jīng)感到了難言的疲倦,再也不想走下去了。

  “好,杜兄……多保重?!卑子竦纳袂橐矞厝崃讼聛?,因為她知道,這一次分道揚鑣,很可能便是永別了。

  “嗯……”子黍看著她離去,緩緩收回了目光。

  接下來的路,只有他一個人走了。

  血月之夜過后,黑水重新復歸平靜,黑水的東方源頭,漸漸傳來了縹緲的笛聲。

  冥陌之中,黃泉之上,生死橋邊,忘卻前身。

  子黍默默聽著曲子,那哀愁的聲調(diào),如泣如訴,綿綿不絕,仿佛陰雨天的鬼哭。

  陰氣漸重,水霧漸濃,黑水之上,竟是現(xiàn)出了一條小船,漆黑的烏篷船。

  船沒有槳,沒有棹,無聲的在水上滑過,而船頭則坐著一名吹笛的女童,穿著一身死灰色的麻衣,帶著斗笠,緩緩來到一名白骨族魔修身前,問道:“坐船么?”

  白骨族魔修本就是死后生靈,見到這名女童時卻不受控制得發(fā)起抖來,猛然往后退去,不斷搖著頭。

  子黍看到這一幕,不禁輕嘆,亡魂白骨,尚不能逃脫六欲之厄,天下有情眾生,豈不都在這七情六欲之中?

  “坐船么?”烏篷船又飄蕩到一名幽魂族族人面前,幽魂族并無實體,只是一團極為強大的神魂,被重重黑霧籠罩,按理來說沒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可是這團黑霧在見到女童時,卻是悄無聲息地往后退去。

  相傳,坐上這名女童的船,便是走向生死輪回,永不得解脫。

  那些困在六欲劫內(nèi)的人,還可以指望血月之夜逃出六欲劫,可一旦上了女童的船,便再也沒有歸路了。

  這女童沿著河岸一一問去,問了六七次,沒有任何回應(yīng),直到她來到子黍面前。

  “坐船么?”

  子黍問道:“通往哪里?”

  “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蹦桥故浅衩匾恍ΓΦ糜行╆幧?。

  子黍默然片刻,踏上了船。

  四周之人見此,都是暗暗搖頭,看來這黑水之下,又要多一縷亡魂了。

  子黍坐在船上,那女童也不復再問他人,烏篷船緩緩游向白骨蓮深處,女童看著他,神情越來越詭異,臉色也似乎在扭曲。

  若說這女童下一刻便會變成青面獠牙的惡鬼,子黍也毫不意外,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他不怕死嗎?當然怕,可是,六欲劫內(nèi),沒有真正的生死危機。

  倘若這女童也是六欲劫考驗的一部分,他便無需任何擔憂,倘若這女童不是,那也只能怪他運氣不好。

  這是通過六欲劫最快的辦法,同時也是最危險的辦法,接下來的每一步,他都要賭上自己的命。

  四周忽然黑暗了下來,不像是到了對岸,反倒像是沉入了水底。

  眼前的女童,不知何時,也已是消失。

  黑水籠罩上來,帶著難言的惡臭,仿佛這黑水,本就是腐尸所化。

  子黍沒有動,他甚至沒有半分動作,只是坐在那里,仍然保持著坐在船上的姿態(tài),黑水想要從口鼻間涌入,不過他緊守心神,并沒有被影響。

  如此寂然的黑暗,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已是千百年。

  他并非不曾經(jīng)歷過,當初寒潭之下,火君坐化之地,他便經(jīng)歷了這樣的無邊黑暗。

  那一瞬間,便是五年。

  黑水之中,子黍雖然閉著眼,可眼角還是流出了淡淡的淚。

  他不知道在這黑暗之中,又過去了多久?幾個呼吸?幾個時辰?幾日?幾月?乃至幾年?幾十年?

  就在幾個月前,他還曾和龍勿離約定,要重回瀟湘仙境,去看看祁皇和祁英。

  更久之前,他和小薇從流水閣中分別,當時的歡樂和不舍,仿佛都已經(jīng)模糊。

  兵荒馬亂之中,他與清兒重逢,卻又在狼妖的威脅之下不得不分別,至此再也不見。

  山村中,清溪下,他站在溪水中,轉(zhuǎn)身看著那守在溪邊的少女,和那翠綠的青山……

  短短二十幾年,卻仿佛幾經(jīng)輪回,時間,真的對所有人都公平嗎?

  倘若這一次睜眼后,人間已是千百年,所有的故人都早已消逝,再回人間,又有什么意義?又或者就此長眠,思緒靜止,身體腐爛,到最后連枯骨都不剩,永遠消散在這天地之間?

  其實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所以踏上了這條不知歸途的船。

  生,無可奈何;死,亦無可奈何。

  但只要他還活著,便會想辦法回到人間。哪怕過去千百年,哪怕活成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子,耗盡生命里的最后一點力氣。

  那個時候,即便所有的故人都不再了,他起碼可以聽到后人的傳說,在傳說里提起他經(jīng)歷過的那個時代,他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

  這就是他的決心,也是他生命的意義,即便是七情六欲,也無法動搖半分。

  黑暗的混沌中,不知過了多久,輕輕的嘆息聲響起。

  子黍眼前重新恢復了光明,他還是坐在船上,身旁,仍是那個女童。

  “這是哪里?”他問道。

  “這是忘川。”女童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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