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黍見那斑斕猛虎時,微微一驚,不知是真的妖族還是為人所扮,知曉全局安排的唯有大帝和尚書星官,此時尚書星官不在此處,倒也不好判斷。
片刻后,見那斑斕猛虎身后跟隨著幾名小妖,隨其一并殺入人群,方才稍稍安心,確定了乃是為人所扮,其行動殺人,亦非妖族所慣用的撲殺,動起手來有些別扭。
呼嘯聲中,又一頭斑斕猛虎躥出,亦是大妖,身后跟著十只小妖。緊接著獸吼聲此起彼伏,翼鳥一族的兩只大妖跟著浮現(xiàn),騰蛇一族也有一只大妖,甚至甲龍一族也在其中,由一位大妖帶領(lǐng)。
子黍見一共是六批人,確認(rèn)是與他一同行動的六位星官,雖然此時完全無法認(rèn)出誰在扮演哪一位大妖,但只要知曉對方是共同執(zhí)行任務(wù)的星官便可,當(dāng)下也不再猶豫,真元涌入獸皮之中,同樣扮做甲龍族大妖沖入混亂的人群之中,身后上清七人亦是緊跟而上,倒屬梅青衣動作最快,緊緊跟在子黍身后。
守衛(wèi)水牢的死囚不過數(shù)十人,這般沖殺下來,一人一個,也足以殺光這些囚犯,子黍到底不愿親手殺人,又來得稍遲,沖到水牢前時,尚未動手,四周的死囚已是被殺得七七八八了,剩下幾人驚恐地大叫著逃命,亦被及時清理干凈,一時間水牢前一片死寂,唯有數(shù)十位“妖族”彼此對視,似乎極有默契。
“進(jìn)去救妖?!彬v蛇一族的大妖低聲開口,說得是妖語,幾位星官都煉化了魂珠,因而能夠聽懂,手下人雖然似懂非懂,但大帝煉制的獸皮乃是一件法器,其上又有妖族精血,竟也能隱隱明白其意,只是不能如幾位星官那般熟練地以妖語交談罷了。
子黍見這位騰蛇族大妖身負(fù)雙翅,身上臉上皆有蛇鱗,瞳孔亦是懾人無比,身披黑袍,聲音卻有意壓制,聽去沙啞中帶著一絲細(xì)膩,不難猜到這是一位女子,而當(dāng)初七位星官之中,只有一位來自神州的勾陳星官是女子,勾陳星又是地位超然,騰蛇族乃是上古妖族,倒也算匹配。
這般想著時,其余幾人亦是知曉這便是勾陳星官,勾陳星官本就是神州之人,勾陳又是一等星位中的佼佼者,由她來發(fā)號施令倒也無妨,便紛紛點頭,隨著她踏入溶洞之中。
片刻后,溶洞內(nèi)獸吼之聲不斷,頃刻間已是闖出了數(shù)十頭甲龍一族的小妖,此外還有數(shù)十小妖來自各族,皆是先前被關(guān)押在水牢之內(nèi)的,此刻自然被一一放出,眾人的隨行者也趁機(jī)混入了妖群之中。
勾陳帶著妖群來到洞外,以妖語說道:“我等亦是失手被擒的妖靈,關(guān)押在另一側(cè)山腳的水牢之中,趁守衛(wèi)不備殺出,如今前來救眾位同胞,大家不要發(fā)聲,趕緊趁夜從山中小道逃回圣國去!”
被困的妖族聽了此語,紛紛低聲稱是,小妖自然歡天喜地,絕無疑惑,而這水牢之中還關(guān)押著兩名大妖,一名乃是甲龍族大妖,另一名則是翼鳥族大妖,見了眾人不免疑惑,那甲龍族大妖聽罷勾陳的話語,略帶疑惑地問道:“你是骨靈?聽說好多年前便失蹤了,沒想到也被關(guān)在這里?!?p> 勾陳看向這甲龍族大妖,道:“白甲,沒想到你也在此處,受了人族不少苦頭吧?”
大妖白甲見骨靈還認(rèn)得自己,放心了許多,道:“我今日方被投入水牢,苦頭倒沒吃過多少,何況圣國即將平滅中天,人族的小崽子們定是怕了我們,哈哈哈哈?!?p> 另一名久被關(guān)押的翼鳥族大妖則是神色疲倦,道:“白甲,快別說了,這是人族地界,我們還是趕緊逃出關(guān)去最好,不然就算哪天圣國真平定了中天,我們也是看不到了?!?p> 白甲聽后,當(dāng)即點頭說道:“黑羽說得也有道理,鐵尾、龍脊,你們也還活著嗎?之前關(guān)外一戰(zhàn),我只見一道紫光閃過,醒過來便在這水牢中了,那到底是什么東西?竟然這么厲害!”
子黍和另一位扮做甲龍的星官對視一眼,知曉那是大帝留下一名甲龍族大妖,以便他們?nèi)⌒庞谘?,于是紛紛搖頭,說自己和白甲遭遇一樣,只見眼前紫光一閃,便落入了水牢之中,后來趁機(jī)殺了守衛(wèi),方才和骨靈等妖一并逃了出來。
至于黑羽,此時也是看向那扮做翼鳥族的兩位星官,神色復(fù)雜,卻并未多問什么。
勾陳怕再盤問下去容易露出破綻,便道:“好了,有什么話出去再說,我來時打探出了一條出關(guān)的小道,你們跟我來。”
群妖聽了,不再交談,紛紛跟著勾陳離開水牢,逃入大山深處后,果然找到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小道,能夠直通關(guān)外,若是尋常時候,四周瞭望塔早已觀察到此處的妖魔蹤跡,然而逃出的妖族數(shù)量不過百,那些瞭望塔的燈光今晚又極為暗淡,也不曾有人往此處望上一眼,倒是讓眾妖安然逃出了關(guān)。
逃出關(guān)外之后,眾妖族自然是一哄而散,各自往各自的族群逃去,子黍也擔(dān)心甲龍族認(rèn)出梅青衣等人,在經(jīng)過一處小山丘時,便低聲吩咐,讓上清七人先不要跟隨在他身旁,而是趁機(jī)逃入山野,等到他取得甲龍族的信任后,再在這一處山丘匯合。
事關(guān)重大,七人只得遵從,脫離了逃難的隊伍,留在了這一處山丘,甲龍族的大妖白甲一心想逃回族內(nèi)報信,自然不會關(guān)注小妖的去留。這一次進(jìn)攻東門關(guān),甲龍族被俘虜?shù)男⊙辉谏贁?shù),當(dāng)中大多負(fù)傷,一路上走得倒是不快,白甲自忖人族不敢追擊,亦是不催促眾妖,倒顯得有恃無恐。
子黍和另一位身份未知的星官皆吸收過妖族魂珠,對甲龍族的內(nèi)情有所了解,一路上偶爾以妖語同白甲交談,也并未露出破綻。
拂曉的晨光漸漸從東方山巒中升起,子黍隨著甲龍族群妖走了大半夜,估算之下,距離東門關(guān)已是百里之外,眼前波光粼粼,漸漸現(xiàn)出一片浩瀚湖泊,邊上尚有一些房屋,卻已是殘破不堪,按照神州東平郡的九縣劃分,此處正是天湖縣的碧波天湖。
白甲帶著群妖來到此處,一聲呼嘯之下,碧波天湖附近頓時躍出幾頭身軀龐大的甲龍,皆是甲龍族的外圍妖眾,只不過初通靈智,見到白甲之后歡呼雀躍,低鳴不止,又喚來了幾頭甲龍族小妖,見是昨日進(jìn)攻東門關(guān)回來的族人,忙迎了上來,也有幾只小妖便跑回了甲龍族的大本營通報消息。
不一會兒,便迎來了三只大妖,皆是人形樣貌,頭頂雙角,生有麟甲,見了白甲和鐵尾、龍脊無不錯愕,而后又大喜地迎了上來,歡呼不止。
“哈哈哈哈,白甲,你沒死啊!”
“鐵尾!龍脊!昨天我見你們被那道紫光擊倒,還以為遭了人族毒手,沒想到你們福大命大,居然還能回來,哈哈哈哈!”
“這些同胞們都沒事嗎?你們是怎么回來的?快說與哥哥我聽聽!”
這三只大妖圍了上來,白甲自然與之親密之極,子黍和另一位星官也唯有故作親密,相互勾肩搭背,撫掌大笑,又繪聲繪色地描繪了一遍劫獄出逃的經(jīng)過。三只大妖聽了,雖然嘖嘖稱奇,見到還有數(shù)十小妖跟隨,卻也并無懷疑,當(dāng)即帶著子黍走入了甲龍族領(lǐng)地深處,將這一批妖族幸存逃回之事稟報給了王上。
大妖在任何族群都是中堅力量,不可或缺,如今聽聞有三名大妖從東門關(guān)內(nèi)死里逃生,甲龍妖王聽了也是將信將疑,不過軍務(wù)繁忙,卻并未現(xiàn)身,只是讓其王女召見三妖。
在龍脊殘存的記憶中,甲龍一族的王上多年不理族內(nèi)事物,皆將之交付獨生愛女,因此這甲龍族王女在族內(nèi)地位極為尊崇,猶如王上親臨,聽到王女要召見三妖,白甲立刻收斂了笑容,神色顯得相當(dāng)肅穆,子黍和另一位星官對周身妖族本就說不出的厭惡,此時倒是樂意如此,皆是一言不發(fā),不茍言笑地隨著白甲去見那甲龍族王女。
大軍出征,雖是妖族,也有王帳所在,其布置與一般軍帳并無二致,正是妖族學(xué)習(xí)人族文化的結(jié)果。在妖族,越是修為高深的妖靈,越是崇尚人族的古禮,流行的乃是上古禮節(jié),威嚴(yán)肅穆,令妖心中生出敬畏之情。
白甲帶著鐵尾和龍脊走入王帳之中便立即低下了頭,膝行而前,到了王女身前,跪地匍匐,道:“微臣白甲叩見殿下?!?p> 子黍和另一位星官也只得勉強(qiáng)行禮,低頭朝那王女裝模作樣地拜了拜,分別道:“微臣鐵尾(龍脊)叩見殿下?!?p> 那王女輕輕嗯了一聲,聲音甜膩膩的,帶著幾分慵懶,道:“起來吧?!?p> 白甲叩頭稱謝,這才站了起來,子黍和鐵尾隨之起身,抬頭時方才見到這甲龍王女正慵懶地靠在金色王座之上,身穿一身金色紗裙,容色嬌艷,手上和臉色都無半分麟甲,頭頂?shù)碾p角也是一片潔白晶瑩的玉色,微微瞇著眼,好似沒睡醒的樣子,一條腿搭在王座扶手之上,另一條腿則在半空中微微擺動,赤裸著雙腳,小腳如象牙雕刻而成,輕輕從地面上滑了過去。
對待王族大臣,本不該如此輕浮怠慢,若是男子,定然令人覺得分外難堪,可白甲卻毫無怒意,臉上始終分外恭敬,不敢失了半分禮數(shù),目光微微瞥見王女的小腳,便如遭雷擊,立刻移開了目光,低著頭守候在下方。
反倒是子黍和另一位星官,初次見到這位王女,見了對方這般輕浮的舉止,皆是一怔,沒有及時收回目光。
正是這呆愣的片刻,那王女原本懶洋洋閉著的眼眸瞬間睜大,雙眼中露出一絲凌厲之色,翻身站起,指著子黍和鐵尾,斥道:“大膽奴才!我讓你們抬頭了嗎?!”
子黍和另一位星官都不料這王女如此跋扈,原本鐵尾和龍脊的魂珠記憶中,一直對王女敬若天神,恭敬有加,那王女便也不好開口訓(xùn)斥,雖然平常偶爾聽聞王女訓(xùn)斥屬下之事,卻從不敢深思,因而都料不到這王女竟會因為兩人多看了她幾眼便勃然大怒。
白甲連忙跪在了地上,顫聲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鐵尾和龍脊兩妖一定是死里逃生,能夠再見殿下,太過欣喜,這才忘了禮數(shù),還望殿下勿怪!”
白甲一邊這般說著,一邊連忙轉(zhuǎn)身拉著子黍和鐵尾的衣袖,示意兩人趕緊跪下道歉,只是兩人皆是中天星官,聽那王女口稱奴才,已是怒極,對白甲的勸慰毫不理會。鐵尾眼中閃過幾番厲色,隱隱動了殺機(jī),只是從未有人這般看過王女,那王女竟然也不曾察覺,只道是其不服,更是生氣,怒道:“鐵尾,你什么意思!不聽我號令嗎?!”
聽了這番話,鐵尾臉上仍滿是怒意,而白甲卻嚇得臉色蒼白,連忙拉著鐵尾的衣袖,盡力想讓他跪下認(rèn)錯,鐵尾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白甲,又想到此番來到妖族臥底,小不忍則亂大謀,臉色雖是幾番變幻,終于低下了頭,雙膝微微婉曲,便要給王女跪下。
子黍在一旁看不過去,便道:“我等出生入死,為甲龍一族舍身殺敵,如今僥幸生還,率眾歸來,殿下不加撫慰,反倒要凌辱大臣,又豈是明主所為?”
王女聽了,微微一怔,多看了子黍兩眼,甲龍族內(nèi)大妖無不對她尊敬有加,如今鐵尾和龍脊二妖卻敢頂撞于她,怒氣漸消之后,反倒感到一絲新奇,卻仍是佯怒道:“你的意思,是說我乃是昏君?”
子黍見這王女蠻不講理,也是怒上心頭,連過去山村私塾中所學(xué)的一套迂腐仁義之理也說了出來,“恭者不侮人,儉者不奪人。殿下慢而侮人,臣子又怎能恭敬以待?”
王女聽后,竟不驚怒,而是反問道:“商臣,也有慢而侮人,能得天下的嗎?”
王座后方的陰影中,緩步走出一位全身籠罩在黑袍下的妖族,拱手說道:“有。上古之君,有慢而侮人者,然終能得天下,以其任人有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故也?!?p> 王女撫掌大笑,道:“好,好,好!你們?nèi)龜£嚉w來,本該受罰,不過當(dāng)今正是用人之際,我便饒你們一次,準(zhǔn)許你們戴罪立功,繼續(xù)統(tǒng)領(lǐng)族內(nèi)小妖,將來再與人族一戰(zhàn)?!?p> 白甲聽后大喜,忙磕頭道:“多謝殿下開恩,臣等定盡力殺敵,報效殿下知遇之恩!”
子黍和鐵尾彼此對視,皆有些錯愕,但也因此明白了這甲龍族王女并非表面上的跋扈大小姐,確實有統(tǒng)領(lǐng)甲龍一族的本事,便也不再與她爭執(zhí),紛紛道謝。
王女說道:“知恥而后勇,還望你們以后勤加修煉,以報敗陣被俘之恥?!?p> 白甲連連點頭稱是,眼中流露出崇敬之情,顯然是要為王女肝腦涂地,死而后己了。子黍見了表面稱是,心中卻暗自嘆息,和鐵尾一并退出,兩人也無交流,各自散開,回到了族群中的營帳。大妖居所的營帳等同于人族的將軍營帳,麾下統(tǒng)領(lǐng)數(shù)十小妖,近千妖眾,真要行動起來也是聲勢浩大。不過日前攻打東門關(guān)的,便是白甲、鐵尾和龍脊三位大妖的部下,后來妖族擊鼓收兵,逃回來的龍脊部下不過十幾名小妖,數(shù)百妖眾,比之往昔可謂死傷過半,是以子黍身旁也并無多少小妖跟隨。
入夜之后,子黍方想起大帝授命給他的密信。那密信上也沒有說什么,只是讓他在深入敵境之后記得回報一封密信,講述沿途見聞,于是屏退了左右守候的小妖,翻出一疊軍務(wù)情報,紙上皆是妖族文字,子黍翻看一會,取出一張白紙,寫了一封回信,左右查看一番,取出星盤,以星官之力在信封上設(shè)下禁制,然后便吹了一陣口哨,招來了那一只始終跟隨在身邊不遠(yuǎn)處的百靈鳥,輕輕撫摸了片刻,在其身上系了密信,暗中離開了甲龍族領(lǐng)地。
夜深之后,子黍已經(jīng)出了天湖縣,來到了緊鄰關(guān)外的豐平縣,這才悄悄放飛了那只百靈鳥,靜靜觀望一陣,方才折返,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卻又重新回到了原地,來回奔波,確定無人跟蹤之后,又向那一處小山丘走去。
之前子黍不便帶人進(jìn)入甲龍族,讓上清派眾人紛紛離去,此時夜深之后,方才有空前來探望,這小山丘離甲龍族領(lǐng)地有十幾里遠(yuǎn),不用擔(dān)心為甲龍族發(fā)現(xiàn),倒是便于上清七人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