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山腰往后,便是高聳入云的天梯,一級級往上延伸,直至山巔的那一面天門。天門之后,便是極天殿,紫微主峰最高處。據(jù)稱在極天殿頂端的望星臺可以見到整個中天紫微的所有星象,萬千變化,盡入眼底,亦即紫微大帝修煉之處,在諸天星斗的加持之下,紫微大帝便若神明一般主宰著整個紫微宮。
帶領(lǐng)他上山的弟子將他帶到天梯之后便告退了,天梯往上沒有任何其余的建筑,直通天門,天門外是大帝收留的兩位道童,由道童通報之后便可推開天門踏入極天殿,望見那在極天殿頂端望星臺的紫微大帝。整個極天殿實際上便是環(huán)繞望星臺而設(shè),因而夜間滿天星輝直接從天際灑落,降至紫微大帝之身,匯聚起整個中天所有的氣運,再通過紫微斗數(shù)推演測算,這樣一來紫微大帝即便終年不離極天殿,亦可以知曉整個中天的所有大事,恍若神明,亦被人間敬若神明。
當子黍沿著那條天梯往上的時候,心底里也油然而生一種敬仰之情,那是對整片天地的敬畏與瞻仰,仿佛紫微主峰便是天地變化的源頭,那高高在上的天門便是世俗與仙境的分隔,推開那扇門,所見的便是仙道,便是完完全全超脫世俗的另一個世界。
登頂天門的時候,已是黃昏,天邊一縷星光已經(jīng)開始浮現(xiàn),而站在紫微峰頂更是可以看見絲絲縷縷的星光如同受到引力牽引,悄無聲息地落入極天殿之內(nèi),那是從天而降的星輝,仿佛一條星河在流淌,而隨著天光暗淡,這星河便越是光彩奪目,仿佛萬千條河流入海,最終在紫微宮的上方投射出一片微縮的星海。
天門外的道童弟子似乎已經(jīng)等候多時,見到子黍上前,稍加詢問,確認了身份,便讓他自己推開天門,而那天門有數(shù)丈寬,十數(shù)丈高,仿佛是供巨人出入,子黍看得發(fā)愣,一時間懷疑自己根本推不開這樣的天門。
然而,真正用手觸摸時,卻覺得天門仿佛云一般輕,根本沒有重量,卻又相當堅硬,無法損壞絲毫。正在驚異這天門材質(zhì)時,極天殿內(nèi)的景象已經(jīng)一點點展開,整個極天殿都拱衛(wèi)著那一方望星臺,整個望星臺便仿佛祭壇一般,而當中端坐著的人卻是星輝繚繞,根本看不清任何面目,只覺得是神明。
子黍心里原本對這一幕還有些驚惶,與他在上清所見的星君或妖王不同,甚至不同于那在月湖現(xiàn)身過的妖主,這位紫微大帝給他的感覺是深不可測,簡直是另一個層次的生命,是神而不是人。
令他松一口氣的是,天璇也在此處,而且就在他身旁。等到他踏入天門,身后的天門自動關(guān)閉,整個極天殿先是一暗,繼而無數(shù)星光閃耀,皆是從望星臺上而來,紫微大帝的身影亦越發(fā)偉岸,光輝燦爛之中只能模糊辨認出一個人的形狀,滿室皆是星輝。
“你是天一后人?”望星臺上,紫微大帝低垂雙目,落在子黍身上,聲音渺遠,仿佛相距有千萬里遠,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回、回大帝,也許是,也許不是?!北M管近段時間子黍見了不知多少大世面,可在面對紫微大帝時仍不免有些緊張,深吸了一口氣,他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情況。
“哦?”對這個含糊的回答,紫微大帝倒是不以為忤,而是想聽他繼續(xù)說下去。
“在下雖是自小與天一星君的族人同居在南方大山之中,彼此同姓,卻是外來之人。自從大山中妖族復(fù)出,與爹娘離散,對于身世便一無所知,也不知是否與天一星君真有血脈之親,因而不敢妄言。”
“倒是有趣,”望星臺上,紫微大帝似有輕笑之聲傳來,微微向著子黍一指,漫天星光滑落,他身上隨身攜帶的天一星盤便同樣閃爍出無邊光彩。
子黍看著眼前這一幕,因為天璇先前說過大帝要將星盤收回,便也不算驚惶,任由那一片星光裹著星盤飛向望星臺,最終落入紫微大帝手中。
片刻之后,紫微大帝收起星盤,對他說道:“這天一星盤散失在外多年,如今既然由你尋回,按紫微宮規(guī),你便也是與天一星宿有緣,該另賜一枚天一星盤以做獎賞。不過如今我便要擇定新任天一星官人選,競爭者有三,你若有心參與,便與那三人一同參與試煉,倘若無意于此,也可持此星盤留待下一次機會?!?p> 不同于那些歷史上曾出過天一星官的勢力,子黍只是有幸撿到了天一星君的星盤,他不能像是這些勢力一般世代競選天一星位,也不能將賞賜的星盤賜予他人,倘若這一次的機會錯過,誕生出另一位天一星官,只要不出意外,之后數(shù)百年都不會再選新的星官,所以第二個選擇實際上是并不存在的,紫微大帝的所謂等待下一次機會,實際是留了情面的說法,也就是選擇放棄。
如今到了紫微宮,見到了紫微大帝,又受到天璇、蘇九等人的支持,子黍便是想退出也太遲了,幾乎沒有遲疑,他便說道:“在下愿意參與此次試煉,懇請大帝賜予機會?!?p> 紫微大帝聽后亦不意外,對始終站在一旁的天璇說道:“既然他有此選擇,天璇你便帶他去藏星閣領(lǐng)取新的星盤,兩日后的試煉一事,亦多加提點,希望不致令我失望。”
“是。”天璇行禮回應(yīng),隨即便帶著子黍走出天門,子黍原以為紫微大帝還會問他一些事情,不料只是公事公辦地收回了星盤,一時間還有些發(fā)愣,只知道和天璇往外走,卻也沒顧上詢問她試煉的事。
等到下了天梯,走在山腰曲折回環(huán)的廊道之上,子黍似才想起了什么,向著天璇問道:“我們現(xiàn)在是去取星盤?”
“嗯?!碧扈瘧?yīng)了一聲,并未多說,帶著他又沿著山路繞了幾圈。整個紫微宮的建筑大多在山腰處,回環(huán)旋繞,沿著山腰往下,不知有多少宮殿閣樓、弟子居所,皆在廊道之中,四通八達,若非熟悉紫微宮之人,便是繞上半日也找不到所要去之處。
子黍便是這樣跟著她繞了許多路,才見到一條小路從眾多回環(huán)曲折的走廊之中擺脫出來,通向一處獨立的大殿,以白玉為底色,殿外掛有眾多風(fēng)鈴,皆是星辰的外觀,叮當聲中閃爍些許星光,此起彼伏,美輪美奐。
天璇帶著他徑直踏入藏星閣中,其內(nèi)空曠廣大,圍繞著一副巨大無比的星盤而設(shè)。整個藏星閣內(nèi)沒有外來的光芒,皆是那巨大星盤在煥發(fā)星光,當中亦有不少紫微弟子,都在這巨大星盤的外圍忙前忙后,還有幾位老者,亦是神色緊張地看著星盤,對于踏入閣內(nèi)的天璇和子黍竟是不看一眼。
“這是星辰母盤,相傳是上古遺物,整個中天的修煉體系便發(fā)源于此,中天所有的星盤亦誕生于此?!币娮邮蛲蔷薮笮潜P,天璇便解釋了一句。
不等他多問,天璇獨自走向那些圍繞在龐大星辰母盤邊上的長老,這些長老似乎正在指揮弟子忙著要事,當中一個聽天璇說明了來意,也不在乎,只是叫了一名弟子去取星盤,那名弟子便匆匆地跑到藏星閣角落的那一片柜子邊上,從中取出一枚嶄新的星盤遞還給天璇,然后又跑回星辰母盤邊上繼續(xù)研究著什么。
整個藏星閣便是如此,四周的柜子一格又一格地排列鋪張開來,仿佛藥店的藥柜,將整個藏星閣的四面都圍繞起來,而中間便是那個巨大的星辰母盤,此外再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一扇進出的大門,沒有窗戶,甚至沒有一張桌椅,那些長老弟子都是席地而坐,全神貫注地盯著星辰母盤。
出了藏星閣,天璇將新的天一星盤交給子黍,子黍看了看,與原先的星盤似乎并無不同,只是嶄新許多,又想起先前所見一幕,便問道:“他們在忙什么?”
“研究星辰母盤。星辰母盤是如今修煉體系的源頭,對星辰母盤的研究每前進一步,都會對整個中天的修煉體系產(chǎn)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分明是十分重要的事,可子黍能夠看出,天璇說得有些隨意,似乎并不怎么敬畏。
天璇見子黍有些困惑,隨即說道:“不過,如今的研究雖然時有翻新,有意義的發(fā)現(xiàn)卻已有上百年不曾得出?!?p> 子黍這才了然,確實,再怎么重視星辰母盤的研究,倘若上百年沒有結(jié)果,也不免令人灰心喪氣。如今紫微宮能做的便是支持這些研究不至于中斷,但卻并不怎么抱希望會有結(jié)果,有些無心插柳的意思。
“兩日后便是試煉,關(guān)于試煉的事你可以問我,若真能取得星官繼承人的身份,那么這一路來也算有一個好的結(jié)果?!碧扈@時看向子黍,有些認真地說道。
一路相處下來,子黍早已發(fā)現(xiàn)她遠不像表明那般冰冷,只是十分認生,對不熟悉的人或事都異常冷淡,可時日漸久,便也覺得并非如想象中那般難以相處。
“好,那這兩日,我是住山下么?”
“山下?”天璇皺眉想了片刻,隨即搖頭說道:“山下人多眼雜,不便于修行,若是方便,你可以去找九公子?!?p> “九公子?”子黍微微一怔,“你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
“他……送了我一枚九天玉,說是對試煉有用。”
子黍這時才想起天璇當時在極天殿,怎么可能知道蘇九送他寶物的事情,如今提及,應(yīng)該是因為先前有過往來的書信,但這卻讓他更加猶疑。在知曉蘇九的真實身份之后,對方流露出如此明顯的相助之意,莫非是有意栽培他,好讓他日后為皇朝效力?雖然替皇朝效力也并非不可,但人間最險惡的莫過于皇室紛爭,只怕他接受了九公子的幫助,日后也要卷入其中。
天璇聽了子黍的話,又見他有些猶豫,隱約猜出了他的幾分顧慮,“九公子雖然身份特殊,仙凡畢竟有別,平常很少提及凡塵之事。紫微宮內(nèi)多有相隨者,彼此也是平輩相交,并無尊卑之分,倒也不必顧慮?!?p> 子黍聽后松了口氣,又有些遲疑地問道:“可我上山時似乎聽人說,你和九公子之間有矛盾?”
“矛盾?”天璇本人對此卻似乎一無所知,想了想,隨即說道:“我喜好清凈,他身旁總有一群人,嫌聒噪而已。”
“是這樣么?”子黍有些哭笑不得,心里信了大半?;叵胨吞扈@些日子的相處,天璇從不說廢話,又相當認生,不習(xí)慣蘇九身旁那些人,甚而至于有意疏遠,也在情理之中。
“試煉之事,他比我清楚,如今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接下來兩日或許你也找不到我,尋他便是了。”天璇似乎想到了一些心事,和子黍明言之后,便先行離去了。
蘇九公子之名在紫微宮內(nèi)年輕一輩幾乎是人盡皆知,子黍向幾個山腰廊道里路過的紫微宮弟子稍加打聽,便得知了他的住處。此時已是傍晚,事不宜遲,子黍便打算立即去拜訪蘇九,只是紫微宮的廊道實在復(fù)雜,如蛛網(wǎng)一般縱橫交錯,竟是令他有些迷失方向,雖然不時找人打聽,也只是在廊道之內(nèi)轉(zhuǎn)圈。
不知何時,他轉(zhuǎn)入一條小徑,見到前方還有一位紫微宮弟子,背對著他站在一處小院的門前。此時早已入夜,附近傍山而設(shè)的懸空閣樓庭院都已是點起了燈火,如一條火龍盤旋在紫微宮的山腰之上,唯獨此處一片黑暗,當中似乎無人居住,卻不知為何會有人守在其外。
“這位師兄,請問……”子黍正要上前詢問,卻見對方轉(zhuǎn)過身來,神情冷淡,眼里閃過一道神光,如劍鋒一般令人心寒,想說的話自然也再說不出來。
“什么事?”
“在下想要拜訪蘇九公子,初到紫微宮,一時失了方向……”
“往前右拐便是?!?p> 昏暗之中,子黍只見到對方的側(cè)臉,面如刀削,生硬冷酷,眉間似乎還有一點星光閃爍,不像是一般弟子,在這夜里顯得有些神秘。
他向?qū)Ψ降懒酥x后,本想就此離去,卻又嗅到空氣中有一絲淡淡的芳香,熟悉的芬芳,讓他不由得止住了腳步,往那間昏暗的小院望去。
“紫微蕓香?”他低聲自語,想到當初第一次見到天璇時,她便是帶著這樣一個香囊。
那神情冰冷的男子聽到了他的話,多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紫微蕓香?”
“是啊,”子黍回答了一句,忽然覺得有些奇怪,這不是紫微宮的特產(chǎn)么?為什么看對方的表情,好似他知道這個名字是什么不同尋常的事。
“誰告訴你的?”果然,男子朝著他走近一步,聲音更顯得冰寒,還有股迫人的氣勢。
子黍感到不妙,回想往事,卻又不愿對這一個陌生人如實說出,只是皺起了眉頭,心想在紫微宮中,對方總不至于對他動手。
男子也覺察到了子黍的態(tài)度,不卑不亢,倒是對他分毫不懼。不過他素來強硬,說話盡管生硬了些,卻也不愿就此緩和,只是冷冷地盯著子黍。
就在兩人陷入僵局的這一刻,不遠處傳出了一陣笑語,“呵呵,這不是北極師兄嗎?深夜在此,不知所為何事?”
那被稱為北極的男子回望一眼,見到的便是帶著溫和笑容的蘇九,不過對方的笑容雖是溫和,未嘗沒有一點鋒芒。
北極的眉間有一枚北極星印記,此刻微微閃爍起來,仿佛第三只眼,他冷冷地看了蘇九一眼,忽然轉(zhuǎn)身離去,也不再向子黍詢問什么紫微蕓香之事。
子黍見此松了一口氣,又見到了蘇九,不無感激地說道:“多謝公子了?!?p> “謝我什么?”蘇九有些好笑地走上來,又看了一眼北極離去的方向,問道:“他先前與你說了什么?”
子黍原本想如實對蘇九說出先前經(jīng)歷,忽然想到那個被稱作北極的男子在聽到這個名字后的神情變化,北極星在天象之中有著鼎鼎大名,對方被蘇九稱作師兄,想來身份非同一般,或許就是一位星官。
想到此處,他便留了一個心眼,說道:“先前我在這附近聞到一陣香氣,以為是什么蕓香,隨口向他詢問,不料他就變了臉色?!?p> 蘇九聽后,又向那間空無一人的小院看了一眼,“這倒不怪杜兄,想是北極師兄在此勾起了什么回憶,情緒有些變化?!?p> 子黍便問道:“那么這附近的蕓香,到底是什么?上山時便聽人說過紫微宮有一種獨特的蕓香,能助人靜心修行,若是凡人攜帶,久之還能延年益壽,百病不侵,莫非就是此蕓香?”
蘇九點頭說道:“不錯,羽葉蕓香只在這一片山脈生長,匯聚中天靈氣精華,倒是有了些尋常蕓香不具有的特性,堪比靈藥,又能輔助修行,紫微宮內(nèi)大多弟子居所都會種上幾株。”
子黍心里一驚,面上卻是隨口說道:“既然這羽葉蕓香只在紫微宮中才有,便叫它紫微蕓香也不過分吧?”
蘇九神色略有變化,“莫非,杜兄先前便是這么對北極師兄說的?”
子黍聞言訕笑一聲,說道:“只是隨口一提?!?p> 蘇九嚴肅地對他說道:“此事涉及紫微宮一些往事,杜兄以后切莫再提。至于這羽葉蕓香為何不能叫紫微蕓香,乃大帝明令禁止,我亦不敢多說,杜兄謹記便是。”
子黍聽后,點頭應(yīng)允,心里的疑云卻是更多,只是這小半年來經(jīng)歷了如此多的事,心境早已不同往昔,“以后再不提便是了。對了,此次大帝要擬定下一任天一星官人選,在下雖是不才,也想一試,先前承蒙公子照顧,還未曾道謝,所以前來……”
蘇九微微一笑,打斷了他,“謝就不必了,杜兄并非紫微宮之人,一路舟車勞頓,想來對如今競選天一星官的事情了解也不是很多?天璇師姐或許有所提及,不過她畢竟不在宮內(nèi),若是杜兄愿意,不妨到在下住處小敘一二?院中正好有幾間空房,若不嫌棄,便同住兩日,一同商議此事?!?p> 子黍自然是欣喜,同時又有些不安,“先前承蒙公子賜玉,如今又要勞煩公子,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p> “何必說這些?”蘇九指了指他的住處,“幾次相見,你我也算有緣,若是真能成為星官繼承人,那你我之間也算半個同門了。說來慚愧,對于另三位競選者,我亦有所接觸,只是皆有所不合之處,倒是和杜兄一見如故,不幫杜兄,又能幫誰?”
子黍只好笑著回應(yīng),蘇九亦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請他一同到院中,由于已是臨近深夜,彼此只是略微談了一些兩日后的試煉情況,隨即蘇九便給他收拾出一間空屋,暫且在此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