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后,這南荒荒蕪的大地深處,高聳的荒山之上,卻擺起了一場盛大的酒宴。
在荒山的山巔,露天擺放著三張桌案,擺滿了佳肴美酒。沙狐化身而成的小妖們頂著一對狐貍耳朵,拖著長尾巴,正耐心地往酒案上端一盤盤精美的水果。南荒最罕見的便是水果,因此即便是妖魔,也對此偏愛不已。在酒宴的中心位置,還站著一群沙狐少女,眼神嫵媚動人,雖然生在南荒這樣的荒原沙丘之中,沙狐少女們卻個個肌膚光潔如玉,尤其是翩翩起舞時的風(fēng)姿更是動人,比起人類的舞蹈要更加靈活多變,也就更顯出她們的嬌媚。
不遠(yuǎn)處還侍立著一眾沙狐護衛(wèi),嚴(yán)格地把守著荒山的各個要道,雖然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偌大一個南荒當(dāng)中還不會有什么生靈膽敢進犯這一處沙狐領(lǐng)地,這些護衛(wèi)依然恪盡職守,不敢有半分松懈,這其實也是因為有“外人”在場。
所謂“外人”,便是端坐在兩張酒桌之上的一男一女,對于擺在眼前的佳肴美酒,以及一盤盤稀世珍果,兩人實在是有些不屑一顧,男子倒是多瞧了幾眼起舞的沙狐少女們,不過并不留戀,更多的還是將目光放在那端坐在主位上的主人。
這荒山的主人是一位俊朗的青年,環(huán)顧之間,英氣逼人,自有一股非凡氣概,不過眼底卻泛著一絲猩紅,似乎嗜殺過度,或者一直處于某種暴虐的狀態(tài)之中。
青年面對身旁一男一女,神情愉悅,先是舉起了酒杯,大笑著說道:“兩位妖王光臨,實在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啊。哈哈哈,本王這荒山野嶺,比起二位來,實在是見笑了?!?p> “以沙兄如今的地位,依舊過得如此簡樸,倒是令我二人感到慚愧了?!蹦凶勇^白發(fā),一雙眼瞳卻金光閃耀,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神情,赫然是白虎妖王。
“正是如此,沙兄不留戀凡俗,方能成就如此事業(yè),壓制諸王,稱霸南荒,實在是難能可貴。”另一位女子一身青色的旗袍,眼神柔媚,舉止嫻雅,一舉一動之間,比那些起舞的沙狐少女更顯嫵媚,卻是青蟒妖王。
沙狐妖王表面上仍舊神色自若,指尖卻捏緊了酒杯。南荒貧瘠,妖盡皆知,哪怕他用了最好的東西來款待兩位妖王,可是在對方看來,反倒是他小氣了。實在是窮盡整個南荒,除了地底下或許還能挖出某些珠寶礦石來,再無別的東西了,那些珠寶礦石,雖然也能換來不少財富,可以南荒的惡劣天氣,他即便搭建起豪華王宮,過不了幾天也會被時而掀起的沙暴破壞,索性野慣了的他,也就依然和普通沙狐一般過著穴居生活。
“呵呵,兩位妖王說笑了,青蟒你名震妖谷,白虎兄更是統(tǒng)領(lǐng)霧山,相比之下,本王的南荒實在是不值一提。”
青蟒妖王微笑著伸出手,舉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繼而說道:“實不相瞞,小妹和白虎兄來此,是為了妖主一事?!?p> “哦?莫非妖主有事囑托二位?”沙狐妖王眼神一閃,壓低了聲音。
青蟒妖王問道:“沙兄以為,這位妖主如何?畢竟五百年前之事,我們可是略知一二的?!?p> 沙狐妖王沉吟片刻,緩緩說道:“此事已過五百年,若非青蟒你提起,本王倒真的差點忘了?!?p> “哈哈,沙兄真是愛開玩笑,”白虎妖王笑了起來,舉起桌案上的酒盅一飲而盡,繼而說道:“這當(dāng)今妖主似乎對妖國并不怎么上心,不然也不會將龍鱗劍交與一個小丫頭。何況其來歷神秘,非我南國之人,沙兄真的信得過么?”
“畢竟是帶了龍鱗劍而來,若非玫櫻之囑,又能是誰?”沙狐妖王說完之后,默然片刻,似乎是因為提到這個名字而沉默。
“櫻姐去時,可不止龍鱗劍,還有那柄鳳翎扇,又去了何方?”青蟒妖王忽然問道,繼而又輕笑起來,卻有些陰郁,“若是那應(yīng)龍暗害了櫻姐,繼而奪了寶物……”
“不可能!”沙狐妖王血紅的眼睛陡然泛起兇光,猛拍了一下桌案,“世上無人害得了她!”
青蟒妖王和白虎妖王對視一眼,皆是笑了一聲,并沒有反駁。
“這位妖主既然能夠開啟塵封的妖都,想來總有些非凡之處。近日聽說,那妖主因渡劫時為奸人所襲,后又深入魔淵,身上負(fù)傷,急需天妖精血,也不知是真是假?!鼻囹踝诰瓢盖埃瑩Q了一個姿勢,手指輕輕劃過酒案,身姿異樣地柔媚,眼神也很迷離,只是語氣有些心不在焉。
沙狐妖王看著她,一時間竟感到心旌搖曳,緩緩吸了一口氣,覺察出她話語中的那絲意思,他冷冷地說道:“妖主療傷與本王何干?本王鎮(zhèn)守南荒千余年,對外事并不關(guān)心?!?p> 青蟒妖王臉色微變,似乎帶著一些訝異,“沙兄,這可不是小事啊,據(jù)說那妖主在來妖都之前已是身受重傷,躲藏一年多方才出來……”
“不用說了,妖主的來歷,本王不感興趣?!鄙澈跽玖似饋恚尺^身去。
“唉,沙兄你冷靜一點,青蟒她言語或有沖撞,不過如今妖都復(fù)蘇,我們也是不得不為了大局著想……”白虎妖王也站了起來,搖頭又嘆氣。
“本王心意已決,此事無須再論。”沙狐妖王看著白虎妖王,目光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沒想到,曾經(jīng)最傲氣的白虎妖王,如今卻成了這樣一個慫包。
白虎妖王臉色有些難看,“既然這樣,那本王只好告辭了?!?p> 說罷,他也不顧沙狐妖王的反應(yīng),徑直化為一道流光飛入天際。
青蟒妖王目光閃了閃,輕聲笑道:“沙兄別在意,白虎他只是一時抹不開面子,其實說幾句真心話,沙兄剛正不阿,小妹是真心佩服的。唉,轉(zhuǎn)眼之間,已經(jīng)是過了千年,當(dāng)初我們幾個里,也唯有沙兄你還是一如往昔了?!?p> 說起千年回憶,沙狐妖王的臉上也多了些感慨,“是啊,不知不覺,也過去一千多年了。”
青蟒妖王款款起身,最后看了沙狐妖王一眼,“妖主勢大,沙兄還請多保重,小妹族中也有不少事務(wù)亟待處理,便不多留了?!?p> 說罷,她也化為一道青色流光消失于天際,沙狐妖王幾次想要開口挽留,最后也只是往前走了幾步,默默望著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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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荒,沙狐之丘的上空。
白虎妖王凌空而立,冷漠地看著下方那一個由沙狐構(gòu)成的世界。在他的身旁,還有一道陌生面孔,看容貌竟然與沙狐妖王有幾分相似,不過眼中并無血絲,更顯平和。
片刻之后,一道青色流光閃現(xiàn)在他身旁,顯化出青蟒妖王的身影來。她先是看了白虎妖王一眼,又看向那陌生面孔,眼神一動,“成功了?”
“區(qū)區(qū)一些妖王禁制,又怎攔得住本君?!蹦吧婵茁曇暨€有些沙啞,然而周身黑霧飄散,卻是天一星君。
白虎妖王卻是含笑看著她,問道:“那沙狐怎樣?”
青蟒妖王眼神嫵媚地看了白虎妖王一眼,然后又望向下方,“一千多年了,這個沙無夜,倒還是原來那副老樣子,真是一點沒變?!?p> “呵呵,若不是你,想要激他,還真有些不容易?!卑谆⒀跣α诵Α?p> “哼,這老狐貍活得越老,反倒越糊涂了,說起荒淫無恥來,他倒是第一流,這么一趟走下來,連個干凈的雛兒都沒看見?!鼻囹鯘M是鄙夷地朝下方看了一眼。
“哈哈哈,近百年來,他確實是荒廢了些,不過拿來試試妖主,應(yīng)該還夠格。”白虎妖王搖頭失笑。
青蟒妖王最后看了下方的沙丘一眼,說道:“走吧,等著看好戲便是,等他發(fā)現(xiàn)禁制被毀,加上天一留下的一些‘痕跡’,定然會去尋那妖主。”
白虎妖王點頭,天一星君亦默不作聲,三者身形一閃,卻是徹底離開了南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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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巡的隊伍浩浩蕩蕩,此時已然到了南荒邊境。
小薇拉開垂簾,往外望去,四周景色已然為之一變,進入了一片荒蕪的荒原之中?;脑艽螅谎弁タ床坏奖M頭,只有一片黃沙,仿佛天地間最初的蒼茫。
“這便是南荒?”小薇低聲自語著,四周看了一眼,荒蕪、貧瘠,四野只有沙丘和荒地,以及幾株枯死的老樹,干枯的荊棘。目光往遠(yuǎn)處延伸,甚至可以看到昏暗的天空之下,還起著一場激烈的沙塵暴,倒卷的沙塵撲打過來,有些像是雨珠,卻凌厲了不知道多少倍,小薇不禁瞇了瞇眼睛。
“少主,這南荒是沙狐妖王所轄之地,待臣下去與那沙狐妖王報信,好讓其知悉少主到來。”相鄰車輦內(nèi),青翎對小薇說道。
“青姨要親自去?”小薇有些訝然。
“妖王不比尋常,不能怠慢了?!鼻圄嵴f著,下了輦車,“妖王領(lǐng)地守候森嚴(yán),便先在此停下,等臣?xì)w來再走也不遲。”
“也好,這兩日在車輦中,也有些累了,不如下來走走。”小薇點頭,出了車輦,揮了揮手。
早有侍女離去傳話,片刻之后,南巡的隊伍便漸漸停了下來,在荒漠與山林之間,并未深入南荒之中。
“少主保重,不出半日臣便回來。”青翎說道。
小薇含笑點頭,“青姨諸事小心,不用急于趕路?!?p> 青翎領(lǐng)命便展開雙臂,輕輕一躍,卻在天際化為巨大的青鳥,翎羽湛青,雙翅展開足有數(shù)十丈,卻并不扶搖直上,因恐驚擾少主,卻是往前滑翔,直至離了隊伍,方才振翅直入云霄,激起一陣沙暴,卷得隊伍前方眾妖險不能睜開眼睛。
“哇,那青翎族長的本體原來這么大?!绷硪粋?cè)輦車旁,一位白衣少女卻是早早跳了下來,看著天際那漸漸遠(yuǎn)去的青鳥身影,雙眸閃著亮光,正是天狐一族的天若。
“小狐貍,我問你,既然你說青姨的本體大,那么你呢?”小薇見了她,忽然起了玩心,便問道。
“我?我只有這么一點。”天若想了想,伸著手比劃道。
“是嗎?我不信。”小薇搖了搖頭。
天若臉紅了起來,仿佛是急的,“天若才不會撒謊呢,天若自出生起,就是這么點大啊?!?p> “那你變一個給我看看?”小薇笑了起來,卻還是有些不信的樣子。
“變就變?!碧烊羝擦似沧欤瑓s搖身一變,果然成了一只不到兩尺的白狐貍,蹲在地上看著小薇,還眨了眨眼睛。
小薇卻是眼疾手快,一把將之抓到了手里,繼而揉著小狐貍的腦袋,“你看你,這個樣子可愛多了?!?p> 小狐貍仿佛這時候才知道中計了,蹬了兩下腿,卻逃不脫小薇的魔爪,只得嗚嗚叫了起來,眼巴巴地看著小薇。
天袂從一旁的輦車中下來,見了此景,卻也是掩嘴輕笑,并不來救她。
小薇揉著小狐貍的小腦袋,見其姐姐既在此,便也不再放肆,松手放她下來。
小狐貍趕緊跑了兩步,到姐姐身前,這才變?yōu)槿松?,一手捂著凌亂的頭發(fā)一手指著小薇,漲紅著臉喊道:“你,你,你騙我!”
小薇含笑反問道:“我怎么騙你了?”
天若氣得跺腳,卻又語焉不詳,“你騙我顯出原形,然后就……”
小薇依然是那副表情,“就怎么?”
天若卻一時說不出話來,便拉住天袂的衣袖,“嗚嗚,姐姐她欺負(fù)我?!?p> 天袂卻抽了衣袖,眼含笑意,“再這樣胡鬧,便該打了?!?p> “嗯嗯,”天若這時候卻異常乖巧,很是希冀地看著她。
天袂正有些詫異,天若卻問道:“姐姐你怎么不動手?。俊?p> “什么?”
“姐姐你說要打她呀?”
天袂哭笑不得,伸手敲了一下天若的小腦袋,“我說的是你!”
天若捂著腦袋,淚眼汪汪,大聲喊道:“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好不容易出來玩,只在車?yán)锎藘商?,你們還都欺負(fù)我。”
天若雖是氣憤,天袂和小薇卻都是在笑,羽炫和陵傫看了也忍不出笑了起來。
“哈哈哈,小狐貍,少主可不是你胡鬧的對象,真想要玩,找只公狐貍才對。”羽炫大聲說道。
“公狐貍?為什么要找公狐貍?”天若眨著眼睛,不解其意。
“哈哈哈哈?!庇痨糯笮ζ饋?,身旁陵傫也跟著笑,卻只是淡淡的笑意,至于四周的妖族,聽聞此語,更是發(fā)出一陣震天的哄笑之聲。
“堂堂一族之長,竟也說這等話!”天袂瞪了他一眼,將天若拉到車輦旁,“上車休息去,別聽他們胡說?!?p> “哦?!碧烊舨磺椴辉傅厣狭溯傑?,而天袂卻并沒有隨之上去。
“少主,一路行來,歸順族群雖多,卻有些異樣,不知少主可有發(fā)覺?”天袂收斂神色,低聲問道。
小薇默然思量了片刻,“太順利了?”
“不錯,沿路妖族,雖然皆來歸附,神態(tài)卻似偽裝。”天袂不再說多,到此為止。
“妖族多有桀驁之輩,便是上一代妖主以仁治國,亦不免紛紜動蕩?!绷陚襁@時也附和道,這兩位族長善于謀劃,而羽炫好征伐,并不參與其中。
“也就是說,這妖族內(nèi)部,終究是貌合神離?”小薇問道:“既然如此,這南巡有何意義?萬族若只是表面上歸附,到底不能令人放心?!?p> “原本我等設(shè)想,是要沿路征討一些違逆者。這樣一來萬族攝于威勢,必有所臣服,再加以仁政?!绷陚駬u著頭,“可惜各族此刻異常乖覺,倒似有人提點過?!?p> “這提點者又為誰?”
天袂陵傫二者皆是沉默,小薇心思玲瓏,雖不見二者開口,卻已有所了然,“南荒看來不能深入,待到青姨回來,拜見了那沙狐妖王,便可返回?!?p> 天袂點頭,上了車輦,陵傫亦不敢多言,轉(zhuǎn)身離去,仿佛是擔(dān)心四周有所監(jiān)視,盡管此地皆為四族心腹。
小薇默然思索片刻,也上了車輦。在妖族能夠有令眾多族群聽令的力量,只能是妖王。只是不知哪位妖王暗中不滿,而當(dāng)日妖都皇宮之中,對妖主有所異議之妖王卻不在少數(shù)。
幽幽嘆了口氣,她看著四野沙丘,一時間覺得這片荒原前所未有的蒼涼,生或死,對于這蒼茫的大地來說都是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