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花園
在熱情洋溢的舞會中,伊格和杰菲爾,就像是被遺忘了一般。明明身處其中,卻無法融入進去。
杰菲爾還好,憑著從吟游詩人祖父那繼承過來的能說會道,經(jīng)常引起淑女們的側(cè)目,并且往往隨著掩嘴輕笑。
“伊格,恐怕我不能再繼續(xù)和一個男人逛街了。”杰菲爾一臉愁容道,“你知道嗎?這里的二樓,準備了很多小隔間,目的就是給我們約會用的?!?p> 他突然露出一臉壞笑,“這里全是美麗的小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伊格早就習慣了他的裝腔作勢,面無表情地說:“不明白?!?p> “唉……配合我一下不行嗎?”杰菲爾嘆了一口氣,很快又振作起來,像一往不前的勇士般,闖入花團錦簇之中。
失去了杰菲爾作伴,伊格愈加無聊,那些精美的食物吃了幾口,迅速失去了滋味。他突然想起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伽托。
“凡人的東西,嘗一次就夠了,繼續(xù)下去,只會越加乏味,反而破壞了一開始的感覺?!币粮竦吐曕馈_@是伽托說過的話,現(xiàn)在伊格深有體會了。
于是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悄悄從側(cè)門出去。
濕冷的空氣鉆進鼻孔里,精神一振,相比于舞會的旖旎,他還是更喜歡這種感覺,盡管并不舒適。
在陰沉的天空下,伊格沿著花園的小道漫步,路邊種著發(fā)光植物,無法跟熱烈綻放的鮮花比較,卻也獨有一番風味。
一直走下去,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亭子。一株巨大的發(fā)光植物生長在上面,垂下來散發(fā)著淡淡光芒的果實。
“有人?”伊格納悶道。不禁輕移幾步,想看清坐在亭子里的身影。
然而那人突然回頭,把伊格嚇了一跳,好似做賊被抓住了一樣心虛。他才發(fā)現(xiàn)坐著的是一個女孩,穿著蓬松的裙子,然而亭子里的光線不足,只能依稀看見臉龐的輪廓。
“打擾了,我剛知道這里有人?!币粮袢隽藗€小慌,準備轉(zhuǎn)身就走。
“伊格?”
熟悉的聲音傳過來,伊格一愣,用很不確定的語氣道:“麗露莎?”
“是我。”
“介意我進來坐一會兒嗎?”
“難道你很怕我?”
伊格曬然一笑,坐到麗露莎對面。他發(fā)現(xiàn)麗露莎沒有像其他女孩一樣,畫上精致非常的容裝,只鋪了一層淡粉。即使如此,反而更好地發(fā)揮出她那獨特的靈動氣質(zhì)。
“這里有什么特別的嗎?”面對一個半熟不熟的異性,伊格努力尋找話題,忽然間明白了杰菲爾面對他時的感受。不過不同的是,杰菲爾樂在其中,而他卻感到渾身不自在。
“有?!丙惵渡f道,“坐在這里,就會偶遇到一名鬼鬼祟祟的巫師學徒?!?p> “哈哈,開玩笑的?!笨匆娨粮窬狡鹊纳袂椋惵渡诡佉恍?。
“不過,為什么要跑出來,難道那里不歡迎你?”
“相比于舞會,我更喜歡安靜一點的地方?!?p> 這是一個合格的答案,卻不是好的交流典范。說完,兩人陷入沉默??赡茏约赫娴牟簧朴诹奶?,伊格想。
“我說完理由了,那你呢,為什么要一個人坐在這里?”
“好像說得這里有什么不好一樣?!丙惵渡鞠敕笱苓^去,但看到伊格認真的神色,讓她的想法產(chǎn)生了偏移。其實伊格只是在絞盡腦汁在挑起話題。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成功了。
“我不喜歡那個地方?!?p> “為什么?舞會上應有盡有,你可以找到最好的食物、美酒,享受日光浴一般的溫暖燈光?!币粮窀械狡婀?。
“是的,什么都不缺,反而太多了,多到快要從空氣中溢出來?!?p> “什么東西?”伊格還是不太明白。
“虛偽?!丙惵渡届o道,在心里卻醞釀著一股火焰,“在浮華美麗的外表下,我只看到一樁樁丑陋的交易。你以為那是什么,盛宴?舞會?還是享樂的天堂?”
“在樓上,有一個個不被打擾的小房間,專門給約會的男女盡情媾和。如果你覺得這是合理的發(fā)泄,那就大錯特錯了。整個舞會,不過是一個巨大的交易所,所謂的淑女盛裝打扮,如同待價而沽的商品。所謂紳士,不過是溫順的爬寵,引以屈辱為驕傲。他們把自己當做籌碼,討好優(yōu)越的上位者們,所求不過一點修煉資源?!?p> 伊格能感受到話語中隱隱的憤怒,不知道如何接上去,“這就是你所厭惡的事情?”
“不?!?p> 麗露莎眼底流露出難以言明的悲哀,深深閉上雙眼,“我更厭惡自己。既想得到,又不愿意付出。”
他能理解麗露莎的掙扎。人類的掠奪貫穿了文明始終,一開始向獵物,繼而把槍頭指向同類。這是一個無可避免的沉重話題,即使換了一個世界,依然沒法改變。
更深層的掠奪,不再是赤裸裸的搶劫,而要你心甘情愿付出,無法自拔。
“不過,我們也不必為此偏激,還是有許多人在尋找真正的伴侶,不是嗎?”伊格試著安慰道。
“也許吧?!丙惵渡那榫w宣泄完,內(nèi)心一片空蕩,倦意爬上眉梢,“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巫師,這一點情緒都無法控制?!?p> 伊格不想看到她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若有所思道:“巫師?巫師是一群追索真理的人。在此之前,我們還是人類,擁有不可避免的情緒,不是很正常嗎?”
看見麗露莎流露出一絲興趣,伊格繼續(xù)說道:“摩律加巫師對我說過,真正令人挫敗的是差距。我想這就是許多痛苦的來源。因為差距,有的人生下來就注定要成為巫師,有的人只能在泥土里干活。而巫師之間也有差距,有的天賦異稟,有的家世顯赫,在每一個地方,差距跟空氣一樣無所不在?!?p> “當我們感受到這種東西,不可避免產(chǎn)生挫敗。但這不是絕望,麗露莎,你出身于貴族,是吧?”
“嗯?!彼p輕點頭。
“那才是一個令人絕望的世界。國王、貴族、平民、奴隸,無法掌控自身命運的凡人們,竭盡全力都無法跨過這一道道鴻溝。而我們巫師,追尋真理的同時,擁有了掌控命運的力量。巫師是脫離了桎梏的一群人,至少掙脫了一小部分?!?p> “所以,你是在嘲諷我?覺得我的煩惱不值一提?”麗露莎裝出慍色。
“當然不是!”伊格連忙擺手,不知道為什么麗露莎突然開始發(fā)笑。這是怎么了,今天每個人都神經(jīng)兮兮的。
“我們無法擺脫這些降生到世界上附帶的印記,每個人都有煩惱的資格。”
“聽你這么一說,我就好受許多了?!丙惵渡瘻\淺一笑,“至少魔法的世界擁有無數(shù)可能,只要把握住一種就足夠了。你想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p> “可是你自己的煩惱都沒辦法解決,就這樣來開導我,這真的是對的嗎?”麗露莎突然幽幽道。
伊格錯愕,一下子被問住了。
他現(xiàn)在才想起,自己也是逃出舞會,尋找偏僻之處躲避的與麗露莎一樣的人。難道真的是喜歡安靜嗎?
伊格無法回答。
就在這時,花園的小路出現(xiàn)一個完全陌生的學徒。搖搖晃晃地走進亭子,渾身刺鼻的酒氣。
“麗露莎,原來你在這里,我找你好久了,為什么不肯見我呢?”學徒好像一個剛失戀的醉漢,對著情人苦苦哀求。
“你又是誰?怪不得麗露莎不理我,原來就是你把她囚禁起來!”
在酒精的麻醉下,他甚至無法發(fā)現(xiàn)這兩件事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
伊格不禁用目光詢問麗露莎,這個耍酒瘋的家伙是誰。
“夠了,吉亞姆?!丙惵渡淅涞?,“難道我拒絕的不夠清楚嗎?”
吉亞姆卻好像聽到了世間最動人的音樂,陶醉道:“哦,麗露莎,你終于和我說話了。別怕,只要稍等片刻,我就會從這個丑惡之人的手中救你出來。”
伊格下意識摸了摸臉頰,這張臉雖然說不上英俊瀟灑,但也不算丑惡吧。
但是吉亞姆說的好聽,卻一步步朝著麗露莎走近。麗露莎是血脈專精的精神術(shù)士,體質(zhì)力量并不出色,頓時被嚇得花容失色,高跟的舞鞋不斷踩著地面后退。
“麗露莎,你是我的了。”
白皙的嬌嫩掌心近在眼前,吉亞姆伸手想去抓住,耳邊麗露莎的尖叫,在他看來,是情人間最膩人的吳儂軟語。然而這時,一只半透明的巨大手掌,將吉亞姆整個人抓起來。
伊格輕輕一揮,把他扔到外面。
“魔法!魔法!渡鴉呢?”吉亞姆扯著嗓子亂嚷嚷一通,卻沒有任何一只渡鴉執(zhí)法者出現(xiàn)。
“該死!這是什么東西!”
從地上爬起來,吉亞姆盯著伊格的眼神變得無比怨毒。伊格瞬間明白了什么,他怎么可能被酒精麻醉,即使是魔法酒釀,也很難影響擁有超出常人的精神力的巫師。
借著酒瘋對麗露莎動手動腳,伊格心頭冷笑不止,法師之手同時飛出去。吉亞姆眼見不敵,又不敢使用魔法,灰溜溜地逃了。
“這就放他走了?”麗露莎笑語吟吟。
伊格知道自己又上當了。如果她這么好欺負,還會是被稱為“精神術(shù)士”的魔女嗎?
“總不能把他殺了吧?”伊格無奈道,顯然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雖然只是一件小插曲,但在黑沼森林學院的生活環(huán)境下,巫師學徒大多陰暗自私,很容易被小事激化矛盾。
如果想避免麻煩,還是離這個女人遠一點最好。
“一旦得罪了巫師,就一定要不留余地,得罪到底,最好連爬起來的機會都一同踩爛。就跟你說的一樣,巫師能擁有掌控自己命運的力量,為了報仇,誰也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么來?!?p> “這里是巫師學院?!彼嵝训?。
麗露莎搖搖頭,“我只是在跟你講大道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