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公公
福公公在入宮已經(jīng)40多年了
在這40多年里,宮里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和明爭暗斗硬是將他從一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磨煉成了如今阿諛奉承的老太監(jiān)。
離宮那天,福公公站在后花園里,看著那棵生長了近百年的梨花樹,小福子就立在他的身后。
福公公抖了抖衣袍,坐在了樹下,向后招了招手,示意小福子也過來坐,小福子猶豫了半晌,最終只是站在了福公公的身旁。
福公公看著逆光直立的少年,笑了,他就這么看著他,嘴里絮絮叨叨地敘述些陳年舊事。
……
18歲那年,他被父親送入宮中,太監(jiān)這個身份讓他在宮里好久都抬不起頭來,當(dāng)時的皇帝念他父親服侍自己這么多年,便將他放在了自己最寵愛的嬪妃身旁。
他原以為自己只要老實聽話就沒什么問題,直到他發(fā)現(xiàn)這位嬪妃似乎并沒有表面那么柔和。
他曾親眼看著那妃子將皇后娘娘不足滿月的女兒扔進(jìn)了湖中,他哭著想向皇后稟告,卻被寵妃的侍衛(wèi)攔在了半路,將他打了個半死。
當(dāng)晚,他躺在柴房里哭了一次又一次,他想出宮,但他心里知道這并不可能,那晚,他想了很久很久,第二天,他拖著傷軀一步一搖地走進(jìn)了寵妃的宮里,掐著笑地向她道了歉。
自那日起,他便懂得了宮里的步步為營,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做錯了什么別人就會把過錯都推到他身上。
不久,皇帝就提拔了他,賜名為“?!保⑺旁诹藘蓚€皇子身邊,他立刻感覺到了不一樣的感覺,兩位皇子年少無知,沒有成人間的勾心斗角,倒是太子因為年少喪母顯得有些沉郁,不過有皇后和二皇子時常陪伴,倒也活的瀟灑自在。
后來,兩位皇子漸漸長大,他也始終陪伴在他倆身旁,二皇子放蕩不羈,把他當(dāng)作酒肉知己,而太子對他雖然尊重,但與他始終保持著距離,不知是不是因為皇后那個溺死的孩子的緣故。
再后來,皇帝駕崩,他暗簇簇地觀察著倆位皇子,不時在他倆身邊念叨著兄弟情深之類的話,不知沈毅有沒有在聽,沈膺肯定是聽進(jìn)去了,事后便放棄了皇權(quán),甘當(dāng)天子近臣。
這是他沒想到的,因為不論是體格還是才干,沈膺都是皇帝的最好人選,不過倆人并沒有因此決裂,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兩個孩子都有了歸宿,他也不再惦記著什么了,他學(xué)會了察言觀色,在宮里各個貴人間輾轉(zhuǎn)自如,沈毅念及舊情,將他安排在了自己身側(cè),成了天子專門的傳話太監(jiān)。
他有時暗暗想,自己做過的壞事挺多,慫恿過大臣上青樓,私自宴請著將軍們喝酒,這些他不知道沈毅有沒有察覺,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沈毅絕對不知道,有段時間自己迷戀聽曲不理政務(wù)被彈劾,正是他向言官告的狀。
后來,沈毅遇上了一位姑娘,自此對她難忘,此時的少年已成了受人敬重的福公公,他站在儒雅殿前,看著身前站著的窈窕女子,很難將其和小時候那個從天而降拯救沈毅的女俠聯(lián)系在一起。
他比誰都看得清沈毅的心思,他也在暗地里保護(hù)著何芷,他不惜將沈毅和皇后的孩子扔進(jìn)湖中,目的是為了給他倆孩子一個正經(jīng)的名分。
但事實并非如他所想,第二天沈毅便找到了他,這是皇帝第一次對他發(fā)怒,他想解釋,但無從開口,就這么從傍晚跪到了第二天清晨。
后來福公公便不怎么管這些事了,于是在他不經(jīng)意間,沈膺身邊也多了位姑娘,他也不曾過問,他和沈膺之間一直是淡淡的,即使是那天善意提醒著沈膺和林冉身份的差異,在林冉耳邊也像是嘲諷,更是在沈膺那邊被懟了回去……
福公公嘆了口氣,看向身邊的少年,小福子顯然聽得入了神,他搖著頭笑了笑,又自顧自地繼續(xù)說著
后來他老了,更加懶得管這些事了,他看著一位嬪妃將皇后推到卻將其怪在了雅妃身上,那天他站在人群里,卻一直不曾開口,他撞見過沈膺和林冉之間的私事,卻在孫將軍的威逼下被迫當(dāng)了證人,以至于……
他親手殺死了那兩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十惡不赦。
但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編造了一條莫須有的宮規(guī),將那位推人的嬪妃打入冷宮;只是在最后的最后,將獨自在樹下自盡的林冉同佩劍,一同埋在了梨花樹下。
他自知自己已經(jīng)年老,記性不好,不能像年輕時那樣游刃有余,他也知當(dāng)今圣上治理清明,親自在軍營前斬斷了孫將軍的頭顱,并大赦天下。但他還是不放心,直到他某次出宮巡游,遇到了那位乞討的少年。
少年目光堅毅,收了他一貫錢后便纏在他身邊,硬是要求找份事做,他坐在椅子上,看著泠泠秋雨中清掃落葉的少年,第二日便認(rèn)了他為義子,并帶入了宮。
“這下你知道我為什么帶你入宮了吧”福公公捻著胡須看向少年,烈日下,少年額前的幾縷頭發(fā)已經(jīng)被汗濡濕,但身板依舊挺直“知道了,義父”福公公看著他,忽然笑了“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你以后要好好服侍君主,要……”話沒說完,就被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
“小福子,小福子,你能幫我摘一下風(fēng)箏嗎?”一位少女從遠(yuǎn)處跑來,抱著小福子的手臂撒嬌道,福公公看了看眼前的兩人,那時梨花開的格外絢爛,正如多年前,一位少女為遠(yuǎn)征的愛人摘下的一枝梨花。
他明顯愣了愣,小福子輕拍掉少女的手,看向他“義父?”福公公回過神來,皺起眉看著少女“誰允許你宮中大聲喧嘩的?!”少女顯然被嚇了一跳,躲在小福子后面不敢說話,福公公看著,又批評道“怎么?這風(fēng)箏就打算這么掛在樹上?還不快去摘下來!”小福子聽了,微微一笑,帶著小姑娘就要望遠(yuǎn)走去。
這時,福公公突然又開了口,少年回過頭,有些不解,福公公愣了愣,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過了良久,才慢慢說道“記得,要做個好人……”
少年雖不解其意,但還是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福公公看著越走越遠(yuǎn)的二人,揪了揪自己花白的胡子,似乎在算著自己的功過相抵,也像是在透過二人,看著嬉鬧的沈毅和何芷,看著溫情的沈膺和林冉,看著那個40多年前剛?cè)雽m時,意氣風(fēng)發(fā),滿腔正義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