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今日無事
接下來幾天,克拉夫特像是回到了自己最喜歡的學生時代生活里。
每一個飄著微咸薄霧的早上,不遠處的學院鐘樓敲響六次時,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
拿雙手劍在旅館的后院里進行一些不適合閑人靠近的晨間鍛煉,保持自己的體能水平。雖說以后發(fā)展方向和開瓢相去甚遠,但保持一個良好的健康水平還是有必要的,至少能防猝死。
在出了一身薄汗后,時間差不多已經過去了半小時,這時候可以去旅館一樓的柜臺前點一份烤魚,配上面包完成今日早餐。
作為一個運動量不小的年輕人,克拉夫特一般得消耗雙份的量才能把自己填飽。這種好胃口,異界靈魂往往只有在吃自助餐的時候會有。
吃完早餐,他需要回到房間換上學院的黑袍,用下擺蓋住佩劍,在左邊領子別上講師徽章,再檢查一下昨晚整理好的教案,夾在書里去學院給學生們上課。
這時候總會懷念一下方便快捷的PPT。異界靈魂生在電子產品發(fā)展迅速的年代,在年紀尚小時還能見到大片的黑板板書,稍微長大點后就被電子白板所替代,到大學課堂上就只剩下PPT了。
包括他自己在內,大部分人早就喪失了在豎直墻面上書寫的能力。沒想到如今還得拿著石灰塊,在刷漆的木板上寫字。
得虧從小練劍的人臂力不錯,不然每天在黑板上畫圖講解的任務幾乎不可能做到。
饒是如此,在半個早上的大課后他也會感覺肘關節(jié)外側隱隱作痛。那是他的另一個世界的老師常有的癥狀,尤其是喜歡在黑板上寫證明的數(shù)學老師,他們一節(jié)課內就要寫好幾面黑板。
現(xiàn)在想來大概是肱骨外上髁炎,俗稱網球肘。長期的肘關節(jié)勞損下,自己要不注意,繼承傳統(tǒng)也是遲早的事。
和其他學院里不太動手的講師不一樣,克拉夫特無法適應沒有圖的講解。簌簌飄灑的石灰粉中,伴隨著咳嗽和噴嚏,一張又一張的解剖繪圖被他再現(xiàn)到了漆板上。
為了標注鑒別要點,他需要在課前把石灰塊摔碎磨尖,才能寫出纖細清晰的字體。
異界靈魂的部分樂此不疲,他在這里重新找到了自己的意義所在。
時代更替,他失去了占據(jù)書本半壁江山的現(xiàn)代藥物,手段也只剩下了不多的手法復位、體格檢查,手術所需的麻醉、止血和無菌更是無從談起。
曾徹夜背誦的復雜生化機制在這里就像個小丑,而他是個沒電的手機,縱使有千百種本事,沒了現(xiàn)代社會支持也只能當板磚使。
反而是醫(yī)學院的學生們鼓舞了他。
克拉夫特精心準備的講課得到了學生們的極大歡迎。座無虛席的教室里擠滿了慕名而來聽課的黑袍人,甚至里面有領子上也別著徽章的。
在第二天就有人主動帶來了幾塊新的漆板,希望克拉夫特寫滿后直接換一塊,不要擦掉重寫,給沒能到場的同學一個學習機會。
那是個有點矮小的學生,和他的朋友兩人抬著漆板來到教室,用相當不好意思的語氣提出了請求。
這是克拉夫特第一次直觀地意識到自己所做一切的價值,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機會在這個時代的枷鎖中,把醫(yī)學事業(yè)往前推進一步。
他欣然接受了這個請求,并向整個課堂宣布,如果有什么疑問和建議可以隨時提出。
就這樣,克拉夫特在自己課后又多出了一段答疑時間。學生們很快地跟這位博聞強識又隨和的講師混到了一起。
在近距離接觸中,克拉夫特發(fā)現(xiàn)他們和自己年齡相近的反而不多,更多的是比自己大兩三歲,甚至是已經差不多三十歲的,大部分未婚。
出身于小商人、學者家庭的占多數(shù),個別來自沒落的城市小貴族家庭,而且都不是長子。
在學院里,受限于目前醫(yī)療水平,醫(yī)學院可以劃入那種不太受待見的選擇。條件更好的人都傾向于選擇神學或者法律作為自己的方向,次選文史類的學院。
這個年頭也沒畢業(yè)率和就業(yè)率這么一說。別說期末撈一把了,有沒有期末考都是個問題。
課程也就突出一個隨性,考試只有學士最終考核,通不過就繼續(xù)學,學到你過為止。很多天賦不是那么好的學生,可能要在學院里度過自己大半的青春。
鑒于目前的所有學校男女比例一言難盡,“學士”一詞又被跟單身漢聯(lián)系在一起確實不無道理,甜甜的校園戀愛那是在夢里都沒有。
哦,說到這里,克拉夫特突然想起來其實自己也沒戀愛經歷,完全沒資格同情他們。
結束教學后,大家歡樂地到學院旁的酒館去解決午餐,依舊是經典的烤魚,配上一些萵苣、洋蔥和豆類。
卡爾曼教授所言非虛,這家酒館在學生中極受歡迎。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其他學院的學生也在場,大家就不能暢所欲言地談論可能會引起誤會的學術問題。
午餐散場后,克拉夫特會去教授的房間午睡。講師在學院里是沒有專門辦公室的,不過盧修斯很樂意向他暫時開放教授的地盤,同時每天在這里為盧修斯簡單做個檢查。
結果自然是沒有任何異常。在遠離黑液以及相關物品后,盧修斯對進行實驗的興趣似乎都有所減少,不再頻繁地提到黑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午睡后,克拉夫特會開始每天的抄寫工作。
主要內容是那些暫時毫無卵用的專業(yè)知識。在考慮后,克拉夫特還是決定把自己所學過的一切記錄到紙面上,封存起來。
就算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那一天,也能捐獻給有保存能力的大學或者別的什么機構,靜待技術水平發(fā)展到足夠使用它。
自己可以寫很多份,總有一部分會在歷史中被保留下來。到時候,這個世界的醫(yī)學發(fā)展將能少很多彎路,少犧牲很多人。
為此,他從祖父給他置辦房產的錢里挪用了一部分出來,自費購買了質量更好的紙和墨水。
克拉夫特放棄了自己最喜歡的花體和哥特,摒棄了一切修飾和連筆,用最死板、清晰的字體開始一字一句抄寫。
這并不是個輕松的工作。盡管他能清晰地回憶起自己所學的每一本教材,但翻譯的本地化工作依舊讓他的進展速度堪憂。
這項工作的目的是把信息盡可能精準傳遞給很多年后的人,不能原封不動地使用當代的一些語意含糊詞匯,不允許太多的音譯,要求根據(jù)本地詞匯詞綴進行造詞。
所有專有名詞在第一次出現(xiàn)時,必須進行解釋,但解釋中又有其他的專有名詞,順勢扯出了更多的概念和引用。這對一個過目不忘的大腦升級人來說也是種巨大的折磨。
然而克拉夫特在諾斯語的使用上水平不高,還得拜托盧修斯從文史學院那邊借來專業(yè)的詞典,自學構詞規(guī)律和排除拼寫重復。
接著他就發(fā)現(xiàn)這本幾經周折借來的、號稱最全的詞典,本身里面就有矛盾錯誤之處。
各種因素綜合起來,直接導致了克拉夫特的進度不到剛動筆時預期十分之一,至今他還困在大一《系統(tǒng)解剖學》和《局部解剖學》的前幾章里不可自拔。
這還是因為他備課內容是跟抄寫內容有所重疊,節(jié)省了不少時間,不然他估計還在翻詞典。
再想到后面還有幾百上千萬字的書等他去逐字逐句翻譯和配圖,這種崩潰感成功擊垮了這個異態(tài)現(xiàn)象都沒有干掉的男人。
在下午兩點的鐘聲敲響時,克拉夫特從桌上爬起來,拿出紙筆開始今日的抄錄。
寫滿字跡的手稿在旁邊攤開晾干墨水,陽光穿過窗戶撒在滿桌紙張上,墨水瓶子的影子隨時間偏移拉長,外面偶有學生們的交談聲傳來。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惚間似乎穿越從未發(fā)生過,一心學業(yè)的靈魂正坐在下午的示教室里,面前是剛做完的筆記,不小心用手抹到就會糊成一片。
書寫讓他有種忘我的感覺,直到光線昏暗,從這種狀態(tài)里驚醒過來,鐘樓已經完成了下午的第六次鳴響。
克拉夫特起身收拾東西,將一天的成果疊放整齊,獨自夾著書回到旅館,獨自享用鱈魚濃湯和面包,再獨自回到房間點亮蠟燭。
攤開質量不太好的脆紙,這種紙被用于不那么重要的日常記錄,用粗糙的纖維壓制而成,時間太長的話會像波力海苔一樣咔嚓一聲折斷。
不過用在這里正好。他要在困倦前為明天的課程寫好教案,在脆紙上勾勒出要畫的草圖。
晚上最后一次鳴鐘后,為了保證明天的精力,克拉夫特吹熄蠟燭,結束他重復而充實的一天。
這樣就很好了,克拉夫特躺在床上,在黑暗中久違地感到了安寧。他愿意就那么度過一生,從講師到教授,有可能的話聞名四方,傳書后世。
至于什么黑液,什么異態(tài)現(xiàn)象,最好永遠永遠別去碰。等卡爾曼教授回來,告誡他離那玩意遠點,來幫自己編書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