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玲見陳致富要不回來錢,氣急敗壞地罵道:“你可真是個沒用的東西!這點事都干不好,活該你沒兒子!”
陳致富不敢言語,蹲在門口掏出煙袋,卷了一根煙吧唧吧唧抽起來,鼻子和嘴巴同時呼出的濃濃的白煙也無法遮住他緊鎖的眉頭。
張秀玲繼續(xù)罵道:“你一天天的除了干我你還能干什么!老娘還拼了命地給你生兒子!辛苦不辛苦什么的我也就不說了,這眼看就要生兒子了,連個錢也要不來,我還能指望你什么!到頭來什么事都還得靠自己,嫁給你我真是活受罪!”
張秀玲平日里一副弱不禁風(fēng)樣子,今日罵起陳致富來倒是龍吟虎嘯一般滔滔不絕,罵完后提著一把柴刀出門去,走到墻角轉(zhuǎn)彎處回過頭對陳致富喊道:“還蹲著做什么!等吃奶嗎?滾去把七妹喊回來,沒用的窩囊廢!”
此時的陳七妹已經(jīng)到地里和四姐、五姐匯合了,她們要趁著大雨過后旱地里還含有充足的水分,趕緊播種上玉米種子。陳四妹負責(zé)挖出一個一個小土坑,陳五妹負責(zé)在土坑里放進雞糞作肥料,然后蓋上一層薄薄的泥土,陳七妹心不在焉地往每個施過肥的坑里播下三粒發(fā)芽的種子。陳七妹一邊播種一邊思索著人生,她不明白生活為什么如此狠毒,非要在自己平靜的生活里掀起一波漣漪,讓她看到后光明后又重歸黑暗,只留下永遠無法抹去的創(chuàng)傷。
“七妹你在做什么!那些坑還沒放肥料呢!”
陳五妹突然喊住了陳七妹,一旁的陳四妹也應(yīng)聲看了過來,以為發(fā)生了什么事?;剡^神來的陳七妹看了看自己播下的玉米種子,默不作聲地一粒一粒撿了回去??粗鵁o精打采的妹妹,陳四妹和陳五妹自然有些心疼,但她們并不知道上午她經(jīng)歷了什么,以為不過是一次尋常的挨罵罷了,并沒有放在心上,然而隨后父親陳致富的到來讓她們知道這一次事情并不簡單。她們很好奇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是父親那陰郁的樣子足以讓她們不寒而栗,只好低著頭默默地干活。
陳致富沒有走近,在離他們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大聲地說道:“七妹,走,跟我回家一趟?!?p> 陳七妹沒有說話,默默將手中的種子放回袋里,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后就跟在陳致富后面走了,但她跟陳致富始終保持著四五米的距離。
陳四妹直起身子看向父親和妹妹的方向,確定他們已經(jīng)走遠后,回過頭朝著陳五妹說:“七妹不是闖了什么大禍吧?”
“誰知道呢,看樣子這次不簡單,怕是又要挨打了?!标愇迕脟@了一口氣說。
陳致富一路上沒有回頭,只顧抽煙,陳七妹看著父親失落的背影,猜想他并沒有如意地拿到錢,否則不會是這副樣子,轉(zhuǎn)念一想,興許是陳老師說服了父親,同意自己上學(xué)啦?想到這里她不禁又燃起了一絲絲希望。
然而,希望來得有多容易,去得就有多狼狽。陳七妹跟隨父親回到家中,眼前的一幕讓她徹底傻了眼,地上雜亂地擺放著一堆綠油油的藤蔓,藤蔓上結(jié)著五六個像羊角一樣的綠色果實。陳七妹知道這是含有劇毒的羊角拗,果實像一對一對羊角,長得十分可愛,曾經(jīng)有一個小孩就因為吃了一口,立即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在送往衛(wèi)生院的路上死了,從此陳七妹對這種植物避之不及,生怕它的毒性會散發(fā)到空氣中。在凌亂的羊角拗藤蔓中間,還放著一個打開了蓋子的敵敵畏的瓶子,母親張秀玲就坐在農(nóng)藥瓶的旁邊。
“你這是干什么!不要命啦?”陳致富急躁地說。
“我倒是想死了算了,一了百了!要不是想著肚子里的兒子,誰愿意跟著你這個窩囊廢!”張秀玲沖著陳致富陰陽怪氣地罵道,然后對陳七妹說,“七妹,你現(xiàn)在馬上去學(xué)校,找到陳光金讓他來家里一趟,就說你上學(xué)的事情再談一談,別的什么都不要說,記住了沒有?”
陳七妹看著眼前這情形,心中最后的一絲幻想也破滅了,她知道母親不過是想以死威脅陳光金要錢罷了,這種把戲她也已經(jīng)記不清是第幾次上演了,可是面對從未反抗過的父母,就算心里一萬個不愿意,自己又能怎么樣呢?
陳七妹轉(zhuǎn)身出門的一瞬間,淚水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腳下的路是曾經(jīng)幻想過無數(shù)次的上學(xué)路,可內(nèi)心卻是從未感受過的難受。她每走出一步,絕望就增加一分,步子越走越沉重,快要走到學(xué)校時她徹底走不動了。止不住的淚水模糊了雙眼,眼前一片混沌,她不想讓人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更不想以這副樣子到學(xué)校去,索性走到路邊一塊大石頭的背后,蹲在地上用雙手抱住自己,盡情地嚎啕大哭起來。痛痛快快地哭過之后,她站起身用濕漉的袖子擦干凈臉上的淚痕和鼻涕,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重新鼓起了勇氣繼續(xù)向?qū)W校走去。
陳七妹走到學(xué)校時正值課間休息,校園里一片嘰嘰喳喳的喧鬧聲,她悄悄地躲在一旁,等到上課后校園里沒了人,她才繼續(xù)往辦公室走去。
陳七妹不情愿地來到辦公室門口,看到里面除了陳光金外,還有另外一位自己不認識的女老師在,她不敢進去,也不敢回去,只能呆呆地站在門口,探出半個身子膽怯地朝里面看去。那女老師起身去接水時看見了陳七妹,以為是哪個班的學(xué)生,問道:“同學(xué),你哪個年級的?怎么不上課去?”
陳七妹沒有回答,只呆呆地望著陳光金,女老師意識到她或許是來找陳光金的,于是轉(zhuǎn)向陳光金說:“陳老師,那孩子是不是來找你的?”
正在埋頭改作業(yè)的陳光金抬起頭,看見是陳七妹,有些驚訝地說:“七妹,你怎么來了?快進來。”說著朝她招了招手。
陳七妹低著頭捏手捏腳地走了過去,眼角又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淚花。她強忍住淚水,不敢看向陳光金,當(dāng)陳光金再次問她有什么事時,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像缺了堤的河一樣,肆無忌憚地涌出來。陳七妹趕忙用手捂住眼,想讓自己安靜下來,但一切努力都無濟于事。女老師見狀,放下手中的水杯走了過來,拉著陳七妹抱在懷里,一邊輕撫著她的頭一邊安慰她,才終于讓她平靜了下來。
陳光金用慈祥的語氣問道:“七妹,不要緊張,是你家里大人讓你來的嗎?”
“嗯,”陳七妹點點頭,帶著輕微的抽泣說,“我媽媽讓你去我家里一趟。”
“去做什么?他們同意你上學(xué)了嗎?”陳光金的眼中掠過一絲希望。
“沒有,”陳七妹并不打算幫母親欺騙陳光金,毫不猶豫地把真實情況都告訴了他,“我媽媽在地上放了羊角拗和農(nóng)藥,你要是不給錢,就準備要自殺。”
陳光金眼中的希冀瞬間又煙消云散了,他思索片刻后,拍了拍陳七妹的肩膀說:“七妹,你先回去,告訴他們我一會兒就去?!?p> “你真的去???”陳七妹瞪大眼睛問道,“她是嚇唬你的,跟別人吵架的時候她經(jīng)常這樣做?!?p> “去的,但是要等我改完這些作業(yè),”陳光金伸手指向桌上的一沓作業(yè)本,“你先回去,你就當(dāng)什么也沒跟我說,我也不會亂講的?!标惞饨鹫f完將陳七妹送到了辦公室門口,安慰她不要哭,不管什么時候都要勇敢面對生活。
陳七妹剛進家門張秀玲就急切地問道:“怎么就你自己回來了,陳光金呢?不是讓你叫他來嗎?”
“他說他一會兒就來。”陳七妹只說了一句,就徑直往房間去了,背后傳來母親的嘀咕聲:“會不會是心虛不敢來了?”
陳致富說:“來的吧,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p> 果然,沒過多久陳光金便來了,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上了村長謝長富。原來陳七妹走后陳光金并不是真的改作業(yè),而是去找了謝長富,把情況都跟謝長富說了,硬要拉著他一起來把這個事情一次講清楚。謝長富雖然蠻不情愿,但又怕真的鬧出人命來,并且自己的孩子也都在上學(xué),日后還得陳光金多照應(yīng),所以還是跟著陳光金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