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完馬鞍店的事,謝令初本想騎上馬和父親一道回去。
但謝衍想起之前墜馬經(jīng)過,心有余悸,死活不同意女兒在這種天氣里獨自騎馬,很快就背著謝令初帶領(lǐng)手下們一起,“溫和”地向街邊一個人借了輛馬車回來。
謝令初坐上馬車,一路由謝衍護送回家。
她的心里猶在后怕。
若醒的再晚兩天,這事就要被父親鬧得滿城風(fēng)雨了。
上一世就是這樣,父親順著馬鞍店老板給的線索,一路查了下去。
緊接著就攤上了人命案子。
死者正是馬場的主人。
但謝令初清楚,謝府上上下下也都清楚,這件事絕對不會是謝衍做的。
他雖然愛揍人,但絕不可能殺人。
可偏就那一次,謝衍死活不肯說出和馬場主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祖父氣急,將父親打了個半死,又叫到祠堂去罰跪。
只可惜一切都于事無補。
雖然官府那邊礙于謝家地位,沒有因為一條人命定謝衍的罪,但謝衍的名聲卻是徹底被這個事情毀了。
從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變成了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殺人犯。
謝令初思考到前世種種,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坐在她旁邊的丫鬟七喜見了,關(guān)切問:“姑娘可是頭又疼了?”
她聲音不大,馬車外卻立即傳來了謝衍的聲音:“初初頭又疼了?”
隨即就聽他催著家仆們趕緊滾去找大夫的聲音。
謝令初莞爾,忍不住將車窗簾子撩起,一看,謝衍果然正亦步亦趨跟在車側(cè)。
他見女兒打簾,忙湊上來獻殷勤:“初初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嗎?”
“你慣愛吃的西市那家糕點鋪的月桂糕,為父適才已叫人去買了?!?p> “前兩天敏忠在林子里打了幾只兔子,你看是要紅燒還是油悶?”
“將要入春了,明日我便遣人送信去長安,讓你伯父給你置辦些長安當(dāng)下時興的衣裙和首飾,你穿上保準(zhǔn)能叫整個洛陽的小姐們妒羨。”
謝衍眼眸明亮,看著女兒,臉上寫滿了討好。
謝令初原本還在氣惱父親的執(zhí)拗,此刻心里卻只剩下了百感交集。
上一世她不喜歡父親,因為父親的名聲不好,牽連到她,使得稍微有些階級的世家女孩都不愿與她來往。
謝令初在外受到排擠,因而心里怨極了父親。
尤其在父親背上殺人的罪名以后,她對父親更是避如蛇蝎。
父親見不到她人,只好每天遣人送來她愛吃的零食和各種小禮物,最后也都被她盡數(shù)退了回去。
他們就這樣僵持著,直到半年后傳來父親的死訊。
他死在荒郊野外,是被人亂棍打死的。
仵作驗尸說父親死前受到酷刑,被活活折磨了十個時辰才斷氣。
祖父受不住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一病不起。短短幾天,整個人形同枯槁。
她大伯和堂兄遠(yuǎn)在長安,無法立刻回洛陽奔喪。
所以家里只剩下她和伯母打理。
整個謝家愁云慘淡。
她在父親死后才第一次踏入了父親的房間。
那里擺滿了各種女兒家愛吃的零食首飾和花樣繁多的精巧玩意兒。
全是被她退回去的禮物。
思及此,謝令初眼里又有了淚光。
她本不是一個愛哭的人,前世為查父親死亡的真相,酷刑和流放她也忍下了,沒有掉過一滴淚。
卻沒想到今生父親的一句“初初”,就能讓她崩潰大哭。
因為那是只有至親才會喊的小名。
擁有的時候不曾在意,父親死后她才終于意識到,原來那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真的消失了。
從今以后她再也不是誰的掌上明珠,不會被人捧在手心愛著護著了。
謝令初抬了抬衣袖,遮住眼底的淚。別過頭去,一路再未言語。
直到聽見車廂外再度傳來謝衍的聲音:“初初,到家了?!?p> 謝衍掀開車簾,命車夫擺上矮凳,而后親自扶著謝令初走了下來。
父女倆一起打?qū)④姼膫?cè)門進府,謝令初一如平常,淡淡命令常年跟在謝衍身邊的兩個跟班道:“敏忠,敏義,將門關(guān)上?!?p> 兩人應(yīng)諾,前去關(guān)門。
謝衍回頭看了眼緩緩被關(guān)上的門,還有些不明所以。
大白天為什么要關(guān)門?
直到他回過頭,看見了迎面而來的謝老將軍。
以及他手里提著的棍子。
老將軍身后還跟著謝令初的另一個丫鬟可樂。
謝衍呆了一刻鐘,才終于意識到這是自己女兒去向老頭子告狀去了。
卻還不敢相信。
他的女兒剛剛不是還抱著他哭得好不感動嗎?
怎么反手就把親爹賣了?
而謝令初此時也早已經(jīng)沒了馬車?yán)飩小?p> 她看著依舊滿頭烏發(fā)、精神抖擻的祖父大聲道:“爺爺,爹爹果然又去鬧事了?!?p> 謝令初顛顛跑到祖父身邊,將謝衍適才馬鞍店前的所作所為添油加醋告知了一番。
“那老板似乎是被打傷了腿,孫女到的時候,就見他痛苦地趴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來呢?!?p> 謝令初昂頭看著自己親爹,帶著大義滅親的正氣凜然。
謝衍眼睜睜看著父親臉上的表情漸漸由憤怒轉(zhuǎn)變?yōu)楸┡洲D(zhuǎn)變?yōu)榭衽钡脻M頭大汗:“不是,爹,我真沒打他?!?p> 可這句話聽在老將軍耳中無異于火上澆油。
“你沒打,那就是說初初在說謊了?”
謝衍一愣,看了看自己寶貝女兒此刻一臉的無辜,也有些不大相信初初會說謊,只好撓頭道:“倒也不是,可能是令初去的晚,沒有看見全過程……”
“住嘴!”謝老將軍怒道。
他生平最恨兩種人。
一種是欺凌弱小者。
另外一種則是敢做不敢當(dāng)者。
如今兒子兩項都占全了,叫他如何能不生氣?
謝老將軍提起手里棍子就氣勢洶洶朝謝衍走了過去。
謝衍見勢不對,拔腿就跑。
謝老將軍見兒子如今犯了錯卻不肯認(rèn)罰,忍不住罵道:“龜孫子,你心里沒鬼跑什么跑?”
謝衍邊跑不忘糾正道:“爹,我是您兒子,不是您孫子。”
老將軍罵了句臟話,提著棍子就追了上去。
謝老將軍教訓(xùn)兒子,這在府上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鮮事了。
在場幾個下人見到都識趣地快速將頭低下,忍住嘴角笑意。
謝令初邊笑邊給七喜使了個眼色。??
七喜會意,在謝衍跑過自己身邊的時候輕輕伸了伸腳。
謝衍猝不及防,一個趔趄摔在了地上。
“啊呀,老爺您沒事吧?”
七喜一臉驚恐,忙蹲下身去扶。
謝衍眼看著身后父親就要追上了,急著想擺脫七喜。
可七喜卻將他捉得牢牢,任謝衍怎么甩也掙脫不開。
二人來回一拉扯,將軍也隨之追了上來。
謝老將軍年輕時是武將,如今雖然辭官,可身體還很硬朗,尤其長年打兒子打得習(xí)慣了,追起兒子來大氣都不喘。
此刻見終于追上了謝衍,謝將軍的怒氣也被拔高到了極點。
照著屁股就是一頓狠揍。
可憐謝衍三十六歲的人了,還要當(dāng)眾挨揍。
揍得還是屁股。
他邊嚎邊捂臉。
好在前院的動靜很快傳到了后院。
大房的李氏忙帶人趕過來查看情況。
謝衍見到往日救星,瞬間眼睛一亮:“大嫂救命??!”
李氏出身皇族,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旁支,但到底是姓李。
如果是李氏來求情,父親怎么也會給兒媳幾分薄面。
然而謝衍心里的如意算盤很快就被摔碎了。
因為他看見,謝令初在看到李氏后,立即淚眼汪汪地扎進了李氏懷里。
“伯母,父親又出去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