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如鉤,星河浩渺。
月色溫柔灑落,將曬谷場映照得瑩亮朦朧。
老村長的話還在繼續(xù),一句句落在桃溪村人耳邊,不?;厥?。
“昨天溪中村的來報價,當(dāng)時很多人在場,你們心里也能合計出來,那已經(jīng)不是收購,是壓榨了!我知道大家伙難,我心里也難受,可是咱沒辦法??!”
“我本來以為只能繼續(xù)忍下去。可是就在昨兒晚上,七七這娃兒上我家,跟我說,咱自己去找出路,縣里沒人收,咱就上城里找人收!”
“我跟建和思慮良久,最后咬咬牙,決定拼一回。今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我跟建和兩個,帶著七七就往城里去了。七七給指的路,我們?nèi)チ嘶莩亲畲蟮霓r(nóng)副產(chǎn)品批發(fā)市場!”
說到這里,老村長故意停頓片刻,把村里人胃口吊得足足的。
有人忍不住了,喊道,“老村長,接著往下說呀!然后怎么樣了?”
“咋這時候吊人胃口哩?老村長你這存心讓咱大家伙著急上火不是?”
“剛建和可說了,是大好事!是不是找著別的人收咱的東西了?哎呀老村長你就趕緊說嘛!”
老村長滿意了,拿起擱在一旁的口盅,慢悠悠喝了一口才再次發(fā)話。
“沒錯,找著人收貨了!”
“咱村里的西瓜跟地瓜,人家跟咱簽了收貨合同,暫定咱三年的貨!”
“也就是說,起碼三年內(nèi),咱能安安穩(wěn)穩(wěn)的掙到錢!”
人群轟動了,好些個大老爺們老婦人的,激動得站了起來,“老村長,人家什么價格收!”
老村長笑開,臉上溝壑化成一道道笑紋,一字一句洪亮有力,“西瓜,不按斤收,按個收,五毛錢一個瓜!地瓜,按城里收貨價,一斤三分錢!”
人群死寂。
隨后,像是水落油鍋,轟地炸開了。
五毛錢一個西瓜!
他們地里刨食這么多年,自己種出來的瓜什么樣哪個不知道?
都是小瓜啊,一個最多三斤大?。?p> 五毛錢一個西瓜,算下來一斤得有一毛六!
相比起來,溪中村給他們的報價,只是個零頭!
還有地瓜,直接在溪中村的報價上多漲了兩倍!
坐在小馬扎上的老婦人,哆嗦著問自己老伴,“孩他爸,咱家今年種了多少西瓜?地瓜呢?”
老伴聲音也抖得不成句,“西瓜、西瓜有有五畝,地瓜、三、三畝……”
老夫妻倆對視一眼,雙雙舉起十個手指,顫抖著算數(shù),算到最后,數(shù)沒算出來,眼淚先潸然而下。
辛辛苦苦大半輩子,這是第一次他們憑雙手掙到錢了??!
同樣畫面,在家家戶戶間上演。
老村長坐在木桌后頭,用力眨著眼睛,眼淚出來了,笑容卻沒收過。
陳建和此時也是五味雜陳,他低頭,借著月色看向被自己抱在懷里的小娃娃。
娃兒窩在他懷里很乖巧,安安靜靜的,就連開心笑的時候,也只是小嘴抿出淺淺弧度,怯怯的,無聲的。
像是在害怕,怕自己要是笑出聲,會被人討嫌。
“七七,這回你幫了咱桃溪村,真棒!”陳建和啞著嗓子,鄭重道謝,“二伯代表咱村里人,謝謝你?!?p> 小娃兒抬頭看他,月色下,那雙明亮眼眸裝著驚訝。
然后,漂亮眼睛彎成了小月牙。
娃兒搖搖頭,悄聲跟他說,“二伯謝錯啦。是你跟村長爺爺進(jìn)了城找到了人,村里人才能賣出東西的。還有村里人賣的東西是他們自己辛苦種出來的,也要感謝他們自己呀?!?p> “……”陳建和默了片刻,忍不住逗小娃娃,“那你呢?”
“我什么也沒干,還白得了個肉包子吃……”娃兒說起這個,有些不好意思。
主意是蛋蛋出的。
收貨商是陳二伯跟村長爺爺找的。
村里人賣的東西是他們自己種的。
這么一想,七七感覺自己白占了陳二伯跟村長爺爺?shù)谋阋耍行┬奶摗?p> “蛋蛋,謝謝你呀?!彼谛睦?,對蛋蛋表達(dá)了感謝。
小蛋人在意識海中懶懶翻了個身:這個蠢崽。
陳建和凝著小娃兒良久,最后,收緊手臂把娃兒抱得緊緊的。
曬谷場上轟動久久無法平靜。
最后還是老村長發(fā)話,讓大家伙暫時消停。
“建和,這次咱一起進(jìn)的城,你來說兩句,順便把合同的事跟大伙也說說。”老村長接過七七,把位置讓給陳建和。
接著,他抱著七七在包圍圈里八字步行走,特地把七七舉得高高的。
那架勢,跟老騎士帶小公主巡游似的,惹得底下張細(xì)鳳跟羅玉瓊暗笑不已。
同時,也是暗暗給村里人傳遞一個信息,七七這娃兒,老村長以后是定護(hù)著了。
陳建和得令,也不推諉。
既然是召集開會,就把事情給一次說清楚了。
他環(huán)視木桌周圍,村民們視線都落在他身上,翹首以盼接下來的話。
陳建和沉了沉心緒,開口,“地里的西瓜要等八分熟才能摘,估摸著還有十來天?!?p> “城里的大收貨商說了,到時候他們那里會派人派車,直接到咱村里收貨?!?p> “接下來這些天,大家都把地里的東西伺候精細(xì)了,不然爛一個西瓜,你自己就少掙五毛錢?!?p> “還有,我跟老村長做主給村里簽了合同,合同上有規(guī)定,咱村地里種的東西,只能賣給他們家,要是有人起了別的心思要賣給另外的人,那以后你家的東西,我們就再不管了?!?p> “愿意跟我們一塊賣貨的,這兩天都到老村長那里報個備。價錢已經(jīng)報給你們了,至于那邊收了咱的貨之后會賣什么價賣多高,那是人家的本事,咱都不能有意見,更不能馬后炮!”
陳建和后面的話很嚴(yán)肅。
有道是丑話說在前頭,免得以后有人找借口生事。
到時候陳芝麻爛谷子的糾扯不清。
村里人立刻紛紛應(yīng)和。
“建和,老村長,你們放心,咱村里人可干不出來過河拆橋的事兒!”
“沒錯!以前咱被打壓成什么樣子?現(xiàn)在好容易有了新出路,誰要敢掉鏈子,我老李頭第一個不饒他!”
“我也把話放在這里,好路子已經(jīng)放在咱腳下了,只要咱安安分分腳踏實地,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要是最后有誰人心不足想蛇吞象,就別怪我不客氣!”
曬谷場上的鬧哄,一直到深夜村民們盡數(shù)散去才徹底平息。
這一晚,習(xí)慣了早早作息的桃溪村村民,很多人一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一大早的天還沒亮,就有人跟打了雞血似的,扛著鋤頭刮子就去地頭忙活上了。
被沉重的生活壓得太久了,一旦有了盼頭有了希望,可不渾身都是勁兒!
再看地里那些長得像營養(yǎng)不良的西瓜、地瓜,村里人的眼神也變了。
這就是他們的金疙瘩!
是五毛!
是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