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氣息!
馮煜端在手上的酒杯頓住,眉頭深皺。
他確信自己不會分辨出錯,那道氣息,定然正是那夜山神廟,與自己遭遇后得他傳法,遵從教誨的那只虎山君!
此人身上,怎會沾染到它的氣息?
馮煜心中浮現(xiàn)出不太好的預(yù)感。
以那虎山君初開靈智的實力,想要跨越州府同眼前這前呼后擁之人產(chǎn)生聯(lián)系,顯然做不到。若非如此,那就只能是另一個預(yù)感不妙的可能了——馮煜心道:所以,那頭老虎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若單純是只虎妖,馮煜當然不會在意。
說不得,遇上那些率性食人、沾染孽障的妖物,馮煜還會毫不猶豫將其鏟除。
可山神廟遇見的虎妖卻不同。
彼時它靈智初開,按捺不住獸性遵從本能地想去吞噬凡人增益法力。是馮煜現(xiàn)身勸阻了它,并且教導(dǎo)它往真正的修真大道上走,還傳下一篇道家的吐納法。從某個角度而言,虎山君于他,已有香火之情。
兩人之間由此產(chǎn)生因果。
虎山君若得其傳授教誨,后仍執(zhí)迷不悟,再犯殺孽,馮煜必也將會承擔這份因果,并且擔負處置之責(zé);同樣,若虎山君因為遵從教誨,放棄食人生孽,轉(zhuǎn)修大道,卻因此殞身丟命,未免太過荒誕!
想到辛繼平此人的專長,馮煜不由一陣心憂。
要是應(yīng)了自己的預(yù)感,那虎山君落到對方手中,并且被榨取精粹煉成了丹藥,自己又該如何應(yīng)對?
想到此處,馮煜再無法安坐,注意力早已從眼前珍饈美食挪開,凝聚在那辛繼平的身上。
不曾想辛繼平極為敏銳,似有覺察。馮煜連忙收起神念探知,心生無奈:沒想到此人如此警惕,渾身上下的法器防備更是做到極致,猶如渾身帶刺的豪豬無從下手。
他只得將神念轉(zhuǎn)向辛繼平身邊之人,從旁探查。
“辛神醫(yī)?”旁人注意到辛繼平異樣,小聲地喚了句。
辛繼平皺起的眉頭散去,淡淡笑著搖頭:“無妨,許是錯覺罷?!彼讲烹[約覺察有人在暗中窺伺,可他一身本事盡在岐黃丹道之上,斗法防備都非他所長。在此之前,辛繼平身處奇士府還不覺得有什么。
可昨夜有了吳海濡前車之鑒,想到自己今日欲往,也不由慎重警惕起來。
不多時,辛繼平上了閣樓。
那是酒樓專為招待貴客設(shè)立,內(nèi)中請來高人做過布置,在辛繼平走入其中以后,馮煜的神念也被隔絕在外。
如此一來,監(jiān)視愈發(fā)棘手。
凝思片刻,馮煜也只得按下心緒,靜靜地等候。
時間流逝。
馮煜桌上的菜撤下,又重新?lián)Q了一桌,酒釀再溫,滋味卻無暇品鑒。
閣樓之上,房門仍自緊閉,唯有仆從添酒、上菜時,馮煜的神念可以探入其間,感知到的是熱鬧歡騰的飲宴場面。宴飲主人有求于辛繼平,各方賓客曲意逢迎,自是一派和諧歡欣。
馮煜有些疑惑,那辛繼平,當真只是到此飲樂?
一個時辰過去,馮煜仍等在原處,閣樓歡鬧如故,陪侍的歌姬都換了一批,眾人熱情不減。馮煜耐著性子,心中卻不由調(diào)低了對辛繼平的看法。
他收回神念。
無意識地讓神念在酒樓四下掃過,驀地,他神情凝滯在臉上——方才一瞬,馮煜神念從酒樓后院掃過,忽然從一個酒樓隨侍的身上感知到熟悉的氣息。那氣息屬于虎山君,淡而未散,先前只在辛繼平身上出現(xiàn)過!
那道氣息,怎會轉(zhuǎn)到這侍從身上?
馮煜雙目微瞇,內(nèi)中神瑩流轉(zhuǎn):還是說,眼前這人根本就不是什么隨侍?!
他立時將全部注意力轉(zhuǎn)到此人身上,為免打草驚蛇,也不敢直接以神念查探,只遙遙地探視。那隨侍似是剛從閣樓下來,可他并未往酒樓后堂去,反倒在樓中一個極不起眼的長隨引導(dǎo)下,快步往后門而去。
“呵~,金蟬脫殼?”
馮煜嘴角浮現(xiàn)出笑意。
他不認為對方是在躲避自己,畢竟在此之前,馮煜都沒想過會遇上他。撇開這個緣由,那即是說,自己機緣巧合撞上此事?
片刻之后。
酒樓跑堂小二有所覺察時,發(fā)現(xiàn)臨窗的那位客人已然離去。
他驚訝地小跑過來,只見桌上放置了一錠閃亮的銀兩,觀其價值足以支付一頓飯錢,頓時松了口氣。也沒多想,只把銀兩取了到掌柜處結(jié)了賬,隨后收拾干凈桌椅。
而馮煜,則早在旁人下意識忽略下,往那離開酒樓的隨侍追了過去。
走了一陣,馮煜徹底確信那人正是辛繼平!
他雖做了偽飾,可自身舉手投足的文士氣度,卻不是一個伺候人的侍從可以擁有。何況,辛繼平離開酒樓之后,沒多久便走入小巷,藏身進一處尋常的院落。他在那院子里又換了身行頭,扮做客商模樣,從另一邊搭乘馬車出行。
這一次,馮煜跟著那駕馬車走了許久。
從豪華酒樓林立的城東,一直走到權(quán)貴聚集的區(qū)域,而后從不起眼的側(cè)門進入了一處掛著“陳宅”的府邸。
馮煜遠遠地綴著。
那辛繼平進入陳宅,立刻有人迎接。雖是距離頗遠,可馮煜仍然聽到諸如“怠慢神醫(yī)”、“愿效犬馬”之類的言辭,進一步讓他確信了對方的身份。
隨后陳宅陷入平靜。
辛繼平藏身在院中,也無任何異動,一直等到晚上。
是夜。
寒風(fēng)勁吹,雪花飄飄。
厚重的層云遮掩了星辰明月,夜晚陷入伸手難辨五指的黑暗。
在這般寒夜里,陳宅側(cè)門洞開,兩架馬車駛出,分別往相反的兩個方向而去。馮煜一直關(guān)注的辛繼平,此時乘著馬車,往城南而去。那邊是遠離京城權(quán)貴居住區(qū)域的方向。
長街空寂。
黑夜深邃。
馬車駛過,轱轆轉(zhuǎn)動碾碎冰屑的聲響,在黑夜里頗為明顯。
所幸今夜風(fēng)雪齊備,呼嘯勁吹的寒風(fēng),遮掩了馬車行進的聲響。
可寒夜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它為馬車提供掩護,自也會為其他一些夜行之人,提供潛藏匿影的環(huán)境。辛繼平對自身防備周密,不過他所乘那駕馬車卻是尋常。
暗中陰風(fēng)吹過,駕車的忠仆連半點反應(yīng)也沒能做出,就無聲無息地失去了性命。
霎時雙馬受驚,長嘶發(fā)足狂奔!
然未能跑出多遠,無形的陰力束縛了它們的蹄足,讓其立時止步。慣性之下,馬匹頓時往前撲倒,身后拖著的馬車自也隨之傾覆。
馬車內(nèi)。
覺察到異變的辛繼平瞬間決斷,轟地一聲從那馬車里撞出來,凝目四顧。只見漆黑的暗處,浮現(xiàn)出幾道陰森可怖的鬼影。
辛繼平眉頭一皺,斥問道:“你們是什么人,無緣無故為何對某出手?!”
他藏在袖間的手,已握住法器,蓄勢待發(fā)。
鬼影猙獰,似在分辨,細碎而詭異的呢喃讓人毛骨悚然。許是辛繼平偽飾甚嚴,鬼影嗅了幾遍,都沒能窺破,陡然厲聲哭嚎般嘶吼:“不是~辛繼平,殺了他——!”
辛繼平暗中掠過復(fù)雜心緒。
那鬼魅之言,證明了自己偽飾的成功,身份并未暴露;可不成想對方如此心狠手辣,“確信”不是自己要尋的目標,立刻痛下殺手!
幾道鬼影得令,立時鬼嚎撲殺,狠辣無情!
“京師重地、天子腳下,你們這些魑魅魍魎也敢張狂?”辛繼平呵斥一聲,藏在袖中的一件法器祭出,撞在撲殺而來的鬼魅身上。那鬼魅氣勢兇厲,可終歸擋不住法器之威,一擊之下立時重創(chuàng),整個魂軀都被打得鬼氣四散!
可鬼物不止那一個!
辛繼平能一擊創(chuàng)傷眼前這個鬼魅,卻沒能防御住其他幾個,道道鬼影縱橫,凌厲而蘊含邪祟陰戾法力的攻擊,連綿落在他身軀上。他有法器護身,一時沒有傷到自己,可法力的消耗卻如流水般逝去。
“可惡,鬼魅受死!”
“唳——!”
又一個鬼物受創(chuàng)!
辛繼平奮起余力,從袖中取出一個消耗性法器,轟然激發(fā)。那法器似是佛門之物,一經(jīng)激發(fā),頓有燦燦佛光與威嚴誦經(jīng)聲音傳開。幾個圍繞在辛繼平四周猛攻的鬼魅,如同滾油兜頭潑灑,魂軀止不住地“嗤”然冒煙,慘嚎地躲避開去!
不善斗法的他,能一舉重創(chuàng)群鬼,忍不住心中大暢。
“哼,現(xiàn)在知道某的厲害了吧?”
可惜,他短暫的勝利沒能享受多久,那先前喝令的一個鬼物,實力超過尋常鬼怪,此時無聲地逼近,驀地運起陰力轟然抓在辛繼平身上!
辛繼平猝不及防,整個人直接被巨力掀飛,從長街翻滾而過,嘭地撞在一戶人家的磚石墻壁上。
沉重的力道,甚至在那墻上撞出個明顯的凹陷!
“可惡——!”
辛繼平甩了甩腦袋。方才一擊,他被震得腦袋發(fā)暈,不過自身防御未破,倒也未曾受傷,只是看起來格外狼狽。
聽得陰風(fēng)大作,極具威脅的襲殺又至,辛繼平來不及多想,連忙祭出法器,朝著他感知到的那陣襲殺氣息投去!
未曾想,鬼魅此舉不過誘敵。
辛繼平的法器穿破鬼霧,后面卻無真身,只落在空處。那鬼魅借此時機,嚯然搶近,一聲“攝魂音”震得辛繼平頭暈?zāi)垦?,接著鬼爪猛撕,在其護身法器撐起的屏障上抓出刺耳的聲音。
“啊啊——!某與你拼了!”
生死之間,辛繼平顧不上其他,摸出兩枚價值不菲的靈丹,以法力激發(fā)爆裂,化作澎湃靈力席卷!如此用丹之法,與馮煜施符有異曲同工之妙,旁人看來都會心疼得無法呼吸,大言“暴殄天物”!
便是辛繼平,也心中痛惜。
可生死之下,哪有那么多的選擇?
他若術(shù)法的修為再高些,豈會被區(qū)區(qū)一個“鬼將”逼到如此程度?當然,假設(shè)是沒有意義的。若他真有術(shù)法修行的天賦,恐怕丹道岐黃也不會有如此造詣,一得一失早有定數(shù)。
且說鬼將受那靈丹沛然靈力所傷,連忙身影虛化躲開,浮現(xiàn)在數(shù)丈之外。
感受著魂軀沾染到的丹藥靈力,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灼熱腐蝕,使得他那不太靈光的意識,也辨認出了眼前偽飾之下的身份——
“你、就是、辛繼平!”
“你不該、出現(xiàn)在此,違背命令,你背叛了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