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陰一箭,流光一瞬。時間踏著一成不變的節(jié)拍,不疾不徐地邁入十一月份。這是一個由繁華轉(zhuǎn)入清冷的時節(jié),那些專為春夏而狂歡的生命,此刻逐漸懨懨若絕。大部分人也開始把自己收縮包裹起來,變得沉郁少言。不是誰都能夠享受這份清冷和寡淡,林溪清卻愛之深切。
她有時也想不通,這種來自于靈魂深處的熱愛,到底是因何而生?為此,她粗淺的研究過五行學說,根據(jù)生辰八字,推斷出自己五行屬土,而木克土。春夏正是草木破土而出之際,土中的養(yǎng)分被草木吸收,占為己用。土壤若得不到有效補充,能量自然便會削弱。但是,一旦到了秋冬,草木凋零,大地冰封,土壤重歸安寧,能量得以再次積聚。
真空生妙有,萬物一理也。如此,便可解釋得通她的疑問。
中醫(yī)也正是遵循這套生克制化的自然規(guī)律,來達到人體內(nèi)的陰陽平衡,和諧統(tǒng)一。
在嚴格按照楊老中醫(yī)的囑咐下,林溪清已服用了一個月的中藥,但生理期須暫停。因而理論上,這幾日劉姨是不用來學校的??墒谴笠虌寔淼牡谝惶煸缟希窒逵纸拥剿碾娫?,說完老時間在食堂碰面后,就匆匆掛了。
于是,七點鐘,林溪清像平時一樣,站在食堂一樓門口的臺階上等候。不一會兒,劉姨也手提保溫瓶出現(xiàn)。
林溪清走下臺階,接過保溫瓶,不解道:“劉姨,我昨天不是告訴您,這幾天不用來送藥了嗎?”
劉姨挽過她的胳膊,說:“來,我們先到里面找個座位坐下?!?p> 這個點,吃早飯的人特別多,大部分是早上有課,或是要去圖書館占座的。否則,很少有人會特意早起,來食堂專門兌現(xiàn)一日三餐的。
趕巧,正對門口的位置,有一張桌子空了出來,林溪清和劉姨坐了過去。
劉姨拿過保溫瓶,旋開的蓋子倒放于桌上,立馬變成了一只小碗。只見,她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東西倒入杯蓋中,不多不少,剛好一碗。一股濃濃的香甜之氣撲鼻而來。
“姑娘,快趁熱喝吧!這是我早起給你燉的魚膠紅棗湯,可以補氣血、養(yǎng)容顏?!眲⒁逃謴囊粋€精致的盒子中取出一把金色的調(diào)羹遞給她。
林溪清看著這一碗用料豐富、營養(yǎng)美味的湯,內(nèi)心百感交集?!皠⒁?,這也是你們的服務內(nèi)容嗎?我越發(fā)覺得自己所能表示的那點心意,根本不足以與這等悉心的服務相匹配。因此對不起,恕我不能接受這額外的東西,您還是拿回去吧。”
“是呀,這是包含在我們服務項目中的,楊老中醫(yī)不都給你全部免費了嘛,你就放心喝吧?!眲⒁滩辉氲剑窒迥昙o輕輕,卻如此拎得清。話說完,她依舊沒有要吃的跡象,只好又道:“這碗湯里面所用到的一些食材,都不值幾個錢的。你看,就是幾個紅棗、百合、枸杞、桂圓肉,配上十幾克魚膠而已,能貴到哪里去?可是,你別看食材簡單,花的功夫可不少。就這么一碗,我足足燉了三個小時呢!你要是不喝,那豈不糟蹋了我一番心血?!?p> 有一種人,你很難傷害到她,她也不會主動去傷害任何人。林溪清就是如此,在不涉及原則和底線的問題上,她更多的是從人性和人情的角度出發(fā),盡可能地考慮到對方的感受。不因一味堅持自己的態(tài)度,而置別人于不顧。
“既然如此,劉姨,辛苦您了!那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她便用調(diào)羹一勺一勺的舀著,低頭慢慢吃起來。
“這就對了嘛!”劉姨眉眼帶笑地看著林溪清,心里卻想著臨行前黃夫人的交待,探一下女孩的基本情況,且絕不能讓庭遠知道。
現(xiàn)在,她們已經(jīng)接觸過一段時間,雖然不再陌生,但遠未達到有話直說地程度。而且,劉姨察覺到,盡管這個女孩言語中顯露著溫和平易,可實際上渾身散發(fā)著一股閑人勿近的氣場。因此,她只能旁敲側(cè)擊道:“姑娘,你長得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吧?”
林溪清抬起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劉姨伸手捏了捏自己酸痛的頸肩,漫不經(jīng)心道:“那你男朋友還不得整天擔驚受怕,把你當成寶貝一樣握在手心里?”
“您給我送了一個月的藥,這個視我為寶的人,您有見過一次他的廬山真面嗎?”林溪清故作儼然道。
劉姨被這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話問住了,只好道:“沒見過…”
林溪清竊竊一笑,說:“說實話,我也沒見過!”
劉姨木愣了一下,才返過神來,“姑娘,我差點被你搞糊涂了!你直說就好了,還跟我繞這么一個彎兒?!?p> “您也沒有直接問呀!”林溪清樂道,繼而接著吃東西。
“姑娘,你真是冰雪聰明,不知道什么樣的男孩子能配得上你?”劉姨分外好奇,連庭遠這么優(yōu)秀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這個女孩的眼光得有多高!
恰好最后一口吃完,林溪清放下調(diào)羹,微笑道:“同我半斤八兩,讓我心安的人就好?!?p> 劉姨聽罷,不得其意。這要求到底是高還是低?
不孚眾望,新一年度的財報數(shù)據(jù)公告之后,由去年烏龍事件引發(fā)的公司危機,終于在不斷地人為努力和時間印證下,慢慢得到化解。公司股價從最初的一路下跌到后來的萎靡不振,再到如今穩(wěn)步上升,市場信心得以逐步重塑,甚至有調(diào)研機構(gòu)給出了更高的估值和預期。
這幾個月時間,黃庭遠從駐扎在公司的資方那里,深刻地領(lǐng)教了什么叫做資本市場。它是無知者的墓場,是人性的煉獄,是淘金的天堂。一有可以嘗腥的時機,資金便會如同嗅覺敏銳、貪婪成性的鬣狗一般,緊追不放。一撥接著一撥地涌上,無非是想從中分得一杯羹。這種自發(fā)行為,助推著股價一路上揚,至于最后誰們輕松離場,誰又站在高崗上痛苦哀嚎,全憑各人造化!畢竟,股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
終于告一段落,甚囂塵上的局面,復歸如常。整個公司好似一艘巨輪,在父親的掌舵下,挺過疾風勁浪,繼續(xù)義無返顧地駛向廣闊無垠的海洋。前路依然會有無法預知的風雨來襲,不必畏懼,真正勇敢的人必會迎難而上,破風斗雨。
黃庭遠也如釋重負,暫緩一口氣。父親特許他放個長假,時間自我掌控。而他亦在考慮,接下來要何去何從。
這日晚飯,只有他和母親坐在桌前用餐,父親則忙于應酬未歸。新請的做飯阿姨,在西廚準備飯后甜點。
“庭遠,你那位女同學身體怎么樣了?”黃母其實已經(jīng)獲悉,且據(jù)劉姨所言,女孩的確非同一般,可并不是庭遠的女朋友,對他所做的一切也毫不知情。庭遠頂多算是暗戀人家,且表達方式太過含蓄和消極,最后大概率會無疾而終。
“沒什么問題了,再服用一個療程的藥就差不多了。元旦之前,劉姨肯定能回來的,耽誤不了您一年一度的跨年聚餐,放心吧!”黃庭遠避重就輕的說。
“這倒不是緊要的?!秉S母溫柔笑道:“作為老同學,你不去看望一下人家嗎?順道把劉姨接回來?!?p> 黃庭遠稍作猶豫,而后語氣稀松平常道:“不必了…我去也幫不上什么忙,還打擾人養(yǎng)病。至于劉姨,我會提前給她訂好機票,親自到機場接回來的?!?p> 黃母抿住嘴唇,點點頭,內(nèi)心認同了劉姨的判斷,也不好再深究下去,兒子之所以會這么做,想必自有他的道理。于是轉(zhuǎn)而問道:“庭遠,公司的危機如今已基本得到解決,你不能一直荒廢學業(yè),總得回學校繼續(xù)讀書吧?”
黃庭遠用筷子撥了一下碗里米飯,說:“媽,我不打算再回財大,我想申請一所國外大學深造。財大我已經(jīng)離開一年之久,與其嚴重脫節(jié)了。而近現(xiàn)代經(jīng)濟學著論,幾乎皆來自于西方,還不如干脆到最前沿的陣地學習。”
“既然你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那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支持你!”聞此,黃母并不感到意外,反倒誤以為兒子對暗戀女生默不作聲式的表現(xiàn),是基于出國留學而做出的理性選擇。于人于己,也算是一種負責的態(tài)度吧!
一夜蕭蕭冷雨后,節(jié)氣上正式進入數(shù)九寒天。清晨繁露成霜,遠望如一片白煙茫茫。朔風吹盡衰葉,讓獨掛在枝頭樹杈間的鳥窩,瑟瑟發(fā)抖。金色的銀杏樹葉,撒落于草坪,似遍地黃花,恍惚中,給人一種初春的錯覺。
六點半,林溪清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料峭的寒風,讓她不禁打了個寒噤,裹緊了些系著的圍巾。今天,最后一個療程的中藥即將喝完,從上次生理期來看,身體狀況的確大有好轉(zhuǎn)。當然,這都離不開劉姨兩個月來的殷勤照拂。為此,林溪清準備先到食堂旁邊的ATM機取些現(xiàn)金。
進了ATM機的玻璃防護門,插上門鎖,仿佛躲進一處嚴密的避風港。林溪清雙手抱團,放到嘴邊哈了一口熱氣。然后,從背包里翻出錢夾,抽出銀行卡,推入卡口,輸完密碼,余額顯示還剩一千八百元整。這個學期加上考試周,總共不到三周的時間了。再刨去回家的高鐵票,她決定只留八百自用,其余的全部取出付給劉姨。
七點,準時,劉姨再次出現(xiàn)在林溪清的視線之中,像往常一樣,她們到食堂內(nèi)部隨便找了一桌坐下。
“今天好冷哦!我還從來沒有體驗過這么冷的氣候。寒氣就跟繡花針一樣,扎得人骨頭都疼,穿再多的衣服也能給你刺透。太難受了!”劉姨一邊往碗里倒中藥,一邊感慨道。
林溪清立即捕捉到不對之處,納悶道:“嗯?劉姨,您不是這里人嗎?怎么還會不習慣這種冷法?”
劉姨頓了一下,方才意識到自己口誤,連忙糾正道:“啊…我的意思是,今年的冬天尤其冷,比往年都冷!你不覺得嗎,姑娘?”
“好像是有一點…”林溪清微微點頭,不再多想。
“姑娘,趕緊把藥喝了吧!天這么冷,小心涼得快?!?p> 良藥苦口利于病。每次喝藥,林溪清都會在心里默念這句話,否則空腹喝之,實在難以下咽。而且,她盡可能一口氣干掉,絕不讓苦澀反復折磨自己的味蕾。
喝完后,劉姨收拾好東西,基本就立馬回去了,不會在學校吃飯逗留。她平時的一切生活物資需求,皆是黃庭遠從網(wǎng)上為其購買,然后快遞到家,應有盡有。所以說,她每天的主要任務就是為林溪清精心煎藥或者熬湯,其余不需勞神費力。
“劉姨,今天是您來給我送藥的最后一天了,這兩個多月您幾乎每天往返我這里兩次,不是送藥就是送湯,風雨無阻。真的太辛苦了!”說著,林溪清從包里拿出那一千塊錢,塞到劉姨手里,“因此,請您務必收下這些錢,讓我聊表一點心意?!?p> 對于這件事情,黃庭遠特意交代過劉姨,如果對方非要給錢,酌情收下部分即可。一方面,這符合正常的市場邏輯,不會招致林溪清多想。其次,可以成全林溪清的心安理得。
由是,劉姨從這一疊錢中抽了四張,剩下的又塞回林溪清手中,笑著說:“姑娘,我就來回跑個腿而已,這些足夠了!”說完,便提過保溫瓶,站起身來,抬腳往外走。
“劉姨,那晚上我請您吃飯吧。認識您這么長時間,我們還從未坐在一起吃頓飯呢?!绷窒逡舱酒饋?,隨著劉姨來到門口。
“姑娘,以后有機會吧!今天傍晚給你送完藥后,我還有事需要外出。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啊!”劉姨此話不假,黃庭遠已經(jīng)給她訂好晚上八點的飛機。元旦在即,家中的大小宴飲必須劉姨親自操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