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學還有三天,林溪清已經準備就緒,這次只需要帶一個小行李箱即可,相比之下輕松不少。
吃晚飯的時候,林媽媽憂慮道:“溪清,媽媽一想到你還要再去坐那趟夜班車,心里都替你感到累。坐火車雖然時間上長了些,但畢竟你可以休息一下,不必熬神費力,多好??!”
“媽媽,如果選擇坐火車,那么此時我就不會在這陪您吃飯了。您又不是不清楚,火車要繞好大一圈,時長是客車的三倍之多。與其把時間浪費在火車上,還不如晚點出發(fā),在家多陪您一會兒呢。您說是不是?”
“可是媽媽還是擔心,你半夜到站,一個人不安全!”林媽媽真正的顧慮在此。
“您放心,我會像上次那樣,找麥當勞或肯德基餐廳坐會兒,安全的。再說,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绷窒宀]有把上次的情況跟父母明說。
林爸爸從旁說道:“我上次看新聞報道,我們市馬上會開通一個高鐵站點,將徹底結束交通不便的時代。溪清下次應該就能坐上,往返學校也就更方便快捷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如今也只能寄希望高鐵按時開通了?!绷謰寢屔愿幸唤z安慰。
林溪清倒覺得無所謂,無論乘坐何種交通工具,根據(jù)實際情況選擇即可,反正目的地都一樣。能從中發(fā)現(xiàn)樂趣,懂得享受,才是最重要的。人生不也是如此嗎?
吃完晚飯,收拾停當,林溪清早早上了床,養(yǎng)精蓄銳,備戰(zhàn)明天。誰知剛關燈躺好,放在枕邊的手機就振動了兩下。
她只好翻身摸起手機,打開一看,是黃庭遠發(fā)來的信息“溪清,你何時返校?”。
“我還跟上次一樣,具體到校時間應該是后天了。”她如實地回道。
過了一會兒,又發(fā)來一條“我今天已經回校,明晚我去車站接你?!?p> 林溪清定睛一看,如何也不曾料到,不免思緒有些混亂,“不行,我到站要凌晨兩點了,太晚了,不方便的?!?p> “沒關系,不用擔心,明晚不見不散。你早點休息吧,晚安!”還能再多說什么,林溪清放好手機,重新躺下,眼睛盯著天花板發(fā)呆了半天。
第二天下午,林溪清再次告別前來車站送行的父母,坐上了熟悉的客車。遠方或許真的具有某種魔力,以致于她每次踏上旅程,心情都會暢快淋漓。
她曾夢想來生要做一只自由遷徙的鳥,春去秋來,跨越千山萬水,只為去往心中的圣地。
路程已經行駛過半,夜色早就籠罩四野。車窗外快速退去的依稀燈火,是奔波在外之人回家的信號。
是啊,連鳥兒都要歸巢,何況是人呢?而黃庭遠可能會坐上最后一班地鐵,與回家的人群逆向而行。林溪清,你昨晚為什么不斬釘截鐵地再三拒絕?
夜色愈發(fā)深沉,車廂內的空氣也愈加渾濁。林溪清感覺有些燥熱且呼吸不暢,只得脫掉紫色棉服外套,隨手拿出手機,看到黃庭遠半個小時之前發(fā)過一條信息,他果真趕最后一趟十一點半的地鐵,已經再去車站的路上。
這樣算來,他要提前一個小時就等在那里。夜晚的氣溫還是有些許寒意,唉,真不該讓人家大半夜出來!
客車過了A市的高速路收費站,林溪清的心情突然變得緊張不安,她告訴黃庭遠還有將近一個小時到站,讓他先找個暖和的地方坐一下,別著了風寒。黃庭遠只是一如既往的說不用擔心,時間過得很快。
終于到站,林溪清早已穿好外套,下車拿到行李箱,急忙出站。還未過了安檢,就看見黃庭遠站在不遠處,仿佛一道光一般,周圍所有都變得暗淡。
黃庭遠也已經看到她,立即走過來,接過手中的行李箱,關切地問:“溪清,累不累?”
林溪清像是被觸動了心弦,站在原地望著他,一動不動,一言不發(fā)。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嗎?”黃庭遠仔細打量了她一遍。
“謝謝你!我沒事,你冷不冷?”林溪清連忙反問道。
“我不冷!”黃庭遠笑著說:“你忘了,我還是精神小伙!”
她看到黃庭遠穿著深藍色牛仔褲和白色高領毛衣,一件黑色羊絨大衣套在外面,才稍微放下心來。
走出出站口,又來到這條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次她還是孤身一人,今天卻有人陪在身邊。
黃庭遠看了看時間,說:“接下來,有何打算?”
“不知道,我現(xiàn)在只想找一處安靜空曠的地方,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绷窒甯杏X大腦在嗡嗡作響。
“我剛才查看手機地圖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附近有一個開放式公園,要不我們就去那里坐一下吧?!绷窒逋夂螅S庭遠又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兩杯咖啡,既可以提神醒腦,又能補充熱量。
這座開放式公園雖然面積不大,但是里面小橋流水,閑亭聳立,綠竹環(huán)繞,別有一番天地。
他們來到一排被竹林掩映的長椅邊,林溪清本想接過自己的行李箱放到身旁,卻不料昏暗中碰到了黃庭遠的手,又觸電般縮了回來。
“你的手怎么那么涼?”黃庭遠驚訝道。
“有嗎?我覺得還好?!彼b作若無其事,平靜的說道。
黃庭遠放好行李箱,把手中的咖啡放到椅子上,脫掉了自己的外套,“溪清,你披上我這件衣服吧,你的手太涼了!”
“不,堅決不行!我一點都不覺得冷,再說還有這杯熱咖啡。你趕緊穿回去,否則我會生氣的。”本來黃庭遠三更半夜,跑這么遠來接她,就已經讓她心里非常過意不去。再剝奪人家的外套,成何體統(tǒng)。
林溪清執(zhí)意不肯,黃庭遠也沒有辦法,只好又重新穿上,說:“那待會兒要是冷的話,你一定要跟我說?!?p> 茂密叢生的竹林,隔絕了外部的熙熙攘攘。林溪清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帶有絲絲涼意的空氣,感覺渾身的燥熱慢慢褪去,大腦也恢復清醒。再喝上一口香醇濃厚的咖啡,旅途的勞累也得到緩解。
黃庭遠坐在她身邊,右手握著咖啡,左手揣在靠近林溪清一側的大衣口袋內,目光深邃地投向前方。
“其實,你不用來接我的。這個時間點真的太晚了!”林溪清靜靜的說道。
黃庭遠側過臉來,深邃的目光又聚焦到林溪清的臉上,說:“盡管三個多小時后就會天亮,但我還是覺得有個人陪,你會比較安全些?!?p> “你知道我上次是如何度過的嗎?”林溪清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目光柔和的看向黃庭遠。“我坐在地鐵站口的花壇邊賞了三個小時的夜景,此生難忘!”
黃庭遠心頭一怔,他知道林溪清跟其他女生不太一樣,卻還是驚訝于她處事的淡然和樂觀。這絕不是故意逞強或者是無知的表現(xiàn),而是源自于內心世界的充盈和強大。
“其實我完全也可以去住旅店,但比起一個人的房間,還是監(jiān)控遍布,燈火通明的大街,更讓我感到安全。最主要的是,我喜歡尋找一些新奇的體驗,不愿意千篇一律,按部就班,更不愿意遵循某些世俗的觀念,讓自己變得局限。”林溪清深深地說道:“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嗎?”
“其實,人生本身沒有局限,大部分人之所以覺得壓抑受限,只不過是精神世界過于匱乏,缺少獨立思考的能力和自我突破的勇氣,因而總能被周圍環(huán)境和人傳遞的信息和觀念輕易左右,甚至最后同流合污,徹底迷失自我。我記得尼采曾說過:對待生命,不妨大膽一點,因為我們始終要失去它?!秉S庭遠沉著的說道,目光重新投向前方。
“是啊!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林溪清暢快的吟道,思緒隨之飄向了遠方。
風動竹林,寒意漸濃。林溪清手中僅剩的一點咖啡已經涼透,感覺冷氣自下而上蔓延開來,被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噴嚏。
黃庭遠見狀,料知林溪清依舊會斷然拒絕穿他的外套,索性鼓足勇氣,順勢抻開大衣,把她擁進懷里。一剎那,全世界好像靜止下來,連身后的竹林都悄無聲息,仿佛屏氣凝神等待著什么。
林溪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擁,驚得手足無措,大腦空白。她聽到黃庭遠的心臟在劇烈的跳動,而自己的心臟也與之發(fā)生共振,遙相呼應。
“溪清,你還感覺冷嗎?”黃庭遠的聲音有點微顫。
“好多了?!边@幾個字到底如何說出口的,林溪清也不知道。
她的左手還拿著紙杯,僵硬地露在外面。黃庭遠幫她取過來放到一邊,然后把手拉進大衣里,緊緊地包裹起來。
這一切似乎不受她自己的控制,這是普通朋友之間會發(fā)生的事情嗎?她無法確定,卻又不便詢問。但毫無疑問的是,躲在黃庭遠為自己營造的溫暖世界里,她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而且竟然沉醉在這份美好的氛圍里,漸漸安然入睡。
睡意朦朧之中,林溪清看到眼前有人影在晃動,以為是在做夢,于是轉過臉,輕輕蹭了蹭。潛意識里突然覺得哪里不對勁,猛然一驚,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的額頭正抵在黃庭遠的下巴處,身體還在緊緊的包裹之中。她動了動身子,感覺渾身酸痛,抬起頭來,恰遇黃庭遠滿眼的柔光。
“你醒了?”黃庭遠輕輕的問,熹微的晨光灑在他干凈俊朗的臉龐。
“我竟然睡了這么久,天都已經亮了?!绷窒鍜暝饋恚砹艘幌伦约旱念^發(fā),發(fā)現(xiàn)公園里已經有晨練的老人,經過他們身旁時,投來詫異的目光。
“你還好嗎?”黃庭遠一直抱著自己,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毫無疑問肯定沒有休息好,林溪清看著他,有些歉意的說道。
“我很好,而且也偷偷睡了一覺,現(xiàn)在神清氣爽?!秉S庭遠笑著說。其實,他根本不曾合眼,一直小心翼翼,怕驚動了林溪清的睡眠。
“我們去吃個早餐吧,補充一點能量?!闭f著,黃庭遠站起來,走到前邊的小徑上,跳躍了兩下,舒展活動身體。
吃完早餐,去坐地鐵,恰好趕上早高峰。黃庭遠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拉住林溪清的胳膊,被快速移動的人群,擁擠著進了地鐵。
車內乘客摩肩接踵,林溪清緊靠在車廂連接處的一個角落里,黃庭遠挺拔的身軀擋在她的身前,手臂撐在她頭頂?shù)奈恢?。兩人被上車下車的人流推搡著,林溪清的臉幾乎貼在黃庭遠的胸前,他的呼吸都能清晰地聽見。
終于,地鐵駛入郊區(qū),乘客也漸漸分散出去,他們找到兩個空位坐下。沒過多久,林溪清感到黃庭遠的上身在慢慢的靠向自己,轉頭一看,他好像睡著了。
他的確太累了,當大家都快進入夢鄉(xiāng)的時候,他從學校出發(fā),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車,在凌晨寒意未消的車站等了一個鐘頭,又露宿公園三個小時之久,整夜都不曾好好休息,而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你自己隨遇而安,可曾想過他人的實際情況和感受?正當林溪清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時,地鐵播報響起,行云路站就要到了。
黃庭遠應聲而起,拿過行李箱便往門口走,回頭卻發(fā)現(xiàn)林溪清遲遲不動,神情黯然。他輕輕叫了一聲:“溪清,我們到站了。”
林溪清回過神來,馬上起身,喉嚨發(fā)澀道:“好,我知道了?!?p> 黃庭遠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即刻問道:“怎么回事?”
此時車門恰好打開,林溪清搶先一步邁了出去,黃庭遠急忙追上,想知道究竟怎么了。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眼圈泛紅?!耙院?,我再也不會坐那趟夜班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