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迤邐誤會
寧仙兒依舊沒醒,睡得趙霽都有些擔心,惹得來換藥的穆莨宸打趣他,“平日裝得毫不在意,這會心疼成這樣?!?p> “怪不得人人皆傳,世子爺一反常態(tài),單槍匹馬沖入敵陣,拼著受傷也要怒斬對方首級,只為搏美人一笑。”
趙霽啞口無言,無可辯駁,他斬殺對方守城將軍那日,確實是寧仙兒來行營那日,“你也信這些坊間流言?”
真實的原因,只得藏在心底,對父王都不能明說。
穆莨宸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挑著眉看他,“流言蜚語自有來處,柔情蜜意,藏不住的。”
趙霽正欲反駁,穆莨宸已經輕拍著他的肩,“提醒提醒你,悠著些,你的傷內里還沒長好呢?!?p> “床褥別洗得太勤?!?p> 趙霽獨自想了許久,才想明白穆莨宸最后一句的真實意思。
這幾日所有人的異常反應都有了結論,可笑非但他沒意識到,恐怕如今睡得云里霧里的寧仙兒比他更迷糊。
兩個人相互的嫌棄,竟成了別人口中的香艷迤邐。
屏風后終于有了動靜,他卻邁不動腳,腦子一片混沌,他還沒想好,該如何面對。
寧仙兒卻毫不自知地頂著潦草睡容現(xiàn)身,直接讓他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口干舌燥的她倒了杯水喝下,“我又睡了一天?”
“嗯?!壁w霽揉著發(fā)脹的眼眶,只為消散心底的尷尬。
睡醒后的寧仙兒好像已經忘記曾經的驚嚇和夢魘,“我餓了,染翠呢?”
“與蘇無量去鄴城了?!庇窒肫疬@兩個都是她的人,應該解釋一下,“我讓染翠扮成你入了城?!?p> 寧仙兒詫異地轉身,“為何?”
“這是軍機?!壁w霽突然心煩意亂得不想解釋,外面流言蜚語傳得香艷無比,她卻握著自己的手深情款款牽念別人。
“那他們有危險嗎?”寧仙兒摸著咕咕叫的肚子,開始四處搜尋,“怎么連個餅子都沒剩?”
趙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晚飯還要半個時辰,枕頭下有兩顆糖?!?p> 寧仙兒如遭雷擊,坐在那里,連臉色都變了。
趙霽暗道不好,這好不容易才恢復,自己一時嘴欠,又讓她魔怔了。
從長案后起身,正斟酌著詞句,寧仙兒已經奔去屏風后,之后就沒了動靜。
他只得探頭去看,她坐在床沿,死死盯著手心上,自己給她的兩顆糖。
其實他很想問個究竟,她嘴里的‘趙霽’到底是誰?
可如此狀態(tài)下,又問不出口。
“那糖我還有,別舍不得吃。”
寧仙兒只游離地掃了他一眼,“我,”昨晚的事像團霧,有些記得,有些模糊,她確定自己說了些什么,但記不清到底說過些什么。
“五年前的事,是無數(shù)人心中的噩夢。再慘烈,終究是過去了。人活著,總得向前看?!?p> 寧仙兒點了點頭,竟然有些慶幸,昨晚自己就算說了,他必定也將這當成她妄圖攀附他的托詞。
起身說道:“世子,連累你兩晚未曾安睡,床褥沾了泥,染翠不在,我來換吧?!?p> “不用!”現(xiàn)在的他最聽不得這個。
因為他語氣急切,寧仙兒尷尬站在原處,屏風后狹窄,他不讓路,自己避無可避。
覺得無法直視寧仙兒,趙霽索性退避了出去,也終于找到了托詞,“行營現(xiàn)在并不方便換洗?!?p> 寧仙兒再出來時,臉上含著歉意,“世子,我已將床褥翻過一面,勉強能夠安睡?!?p> 趙霽心中哀嘆,這道檻是邁不過去了嗎?
能不能別再提。
“行軍打仗,也沒有這么矯情?!?p> 話一出口,又覺得自己語氣是否太過冷淡,“外面皆以為你入了鄴城,染翠回來之前,你還是莫要出營帳。”
“世子,民女知道輕重。染翠,有危險嗎?”
趙霽解釋,“伍月他們都在,護她一人,應該無虞。”
“差點忘了,染翠就是鄴城人士。”寧仙兒覺得醒來后,她和趙霽之間氣氛就變得尷尬,只得尋了話題,“五年前兵亂時,她曾躲在西邊的山嶺半個月,樹爬得好快?!?p> 趙霽想起穆莨宸所說的治療之法,就是要哄著她多說些出來,“你也爬過樹?”
趙霽心眼極小,如果告訴他自己能爬上樹,全仗杜顯彰的幫忙,不用猜就知道,他會立即跳腳,怪自己沒有顧及他的顏面。
更何況杜顯彰明擺著不愿讓人知道,自己曾經與他同行,一道來的行營。
“我躲在坑里?!焙笠淮未_實如此,還嚇了個半死,不算完全說謊。
“全是心境,歷練得多了,也就不懼了?!壁w霽想起兵亂剛起時,自己遇險,肆月用性命幫自己擋住了山上滾落的大樹,否則自己不死也殘。
自此后,荷包里總有宣紙包裹的糖,這是肆月的最愛。
“昨日,”寧仙兒想解釋,沖下山坡那一刻,滿地的尸體,未散的硝煙,直接讓她重回五年前的噩夢。
“戰(zhàn)亂從來都是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壁w霽斟酌著詞句,小心查探她臉上的神情,“五年前,兵匪禍亂渚州,官兵剿殺兵匪平亂,死傷的都是人命,都有父母妻兒?!?p> “但,事有可為,也有不可為?!?p> “全在你如何看了。”
“我只是,”寧仙兒艱難開口,“我只是不愿相信,娘會棄我而去?!?p> “她走時,可說了什么?”
“娘說,她去找爹,然后,”五年的時間,她仍舊難以釋懷,“然后我們一起逃去莊子上避難?!?p> 趙霽想說真相是殘酷的,能讓一個母親去而不返的,除了死亡,還能是什么?
“我明白,我明白,”寧仙兒既像回答,更像是輕聲的自言自語,“我明白。”
讓她親口說出爹娘俱亡,她寧愿懷著幻想,幻想爹娘仍舊活著,只是一時受困,無法還鄉(xiāng)。
吃過晚飯,趙霽直接說道:“我確實乏了,睡上半夜,你睡下半夜?!?p> “無妨的?!睂幭蓛簱u頭,“我可以明日白天睡?!?p> 子夜更鼓響時,趙霽從屏風后走出,見寧仙兒趴在方桌上,直愣愣盯著某一處發(fā)呆。
輕咳了聲,“我要出去巡視,你,進去睡吧?!?p> “我左右無事,熬夜沒關系的?!?p> 見她躊躇著不愿進去,遲疑說道:“不如,再像昨日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