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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放置在燕奴的房間后,玉尹和燕奴并肩坐在門檻上,呆呆看著庭院中那棵古槐樹,誰也沒有先開口。天色越來越晚,玉兔高懸。皎潔月光灑在庭院中,恍若蒙上一層朦朧輕紗。
“小乙哥!”
“嗯?”
“把債還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燕奴突然問道,讓玉尹一怔。
猶豫了一下,玉尹道:“我想離開這里?!?p> “離開?”
“嗯!”
“去哪兒?”
玉尹目光有些迷離,半晌后輕聲道:“我想去杭州?!?p> “為什么!”
全天下人都巴不得來開封居住,卻沒想到,玉尹居然想要離開這里。燕奴當(dāng)然感到吃驚,不過更多是一種疑惑。扭過頭,看著玉尹,燕奴道:“小乙哥,你知道嗎?”
“知道什么?”
“自你和李寶爭跤,蘇醒之后,就好像變了個人一樣?!?p> “呃?”
玉尹心里一咯噔,“變成什么樣?”
“奴也說不清楚,反正和以前不同……若不是和你朝夕相處,奴甚至?xí)X得你是冒充小乙。
這段時間,你一直心事重重。
奴可以感覺出來,小乙哥不僅僅是為錢財擔(dān)心,更多時候似乎是在畏懼什么……”
玉尹臉色一變,扭頭向燕奴看去。
我在畏懼?
玉尹搔搔頭,強作笑顏道:“我有什么可畏懼的?”
“奴不知道,可是奴知道,小乙哥似乎想要躲避什么?!?p> 躲避嗎?
也許吧……
也許我真的一直都在躲避!
躲避這個時代,躲避自己重生的現(xiàn)實,躲避即將到來的那場災(zāi)難。
可是,真能躲避的過去嗎?
用力搓揉臉頰,玉尹幽幽一聲長嘆,“其實我也不知道在躲什么,可總是感覺不安。
九兒姐,你也知道我時常和少陽逸風(fēng)一起吃酒,言談之間聽他們說起一些事情……我總覺得,開封將會有一場災(zāi)難到來。九兒姐,待來年咱們一起去杭州可好?”
“災(zāi)難?杭州?”
燕奴有點想不明白這其中的機竅。
只是,既然玉尹開了口,她也不能沉默。
想了想,燕奴輕聲道:“若小乙哥真?zhèn)€向離開,燕奴自然跟隨。
只是杭州那邊,風(fēng)土人情全然不知,冒然過去,怕也未必是一樁好事。小乙哥既然有此心,還是早作籌謀為好。實在不行,可以找個貼心的人過去探路,也好過來年你我兩眼摸黑過去。奴聽人說,杭州景色甚美,只是比不得開封的繁華。”
這女人考慮事情,倒是比男人細(xì)膩許多。
玉尹一直想著去杭州定居,卻沒有一個具體的章程和計劃。
是啊,而今是北宋,與后世可不一樣。后世從開封去杭州,做火車最多半日光景就能抵達(dá)??涩F(xiàn)在,從開封到杭州路途遙遠(yuǎn),必然有許多麻煩。除了戶貫之類的問題要處理,還有燕奴說的風(fēng)土人情等問題。沒錯,北宋時期杭州的確是有巨大變化,比之三國魏晉隋唐強許多。但相比開封而言,杭州依舊有些落后……
風(fēng)土人情必然有很大不同,到時候難免會有一個習(xí)慣過程。
而且跑去杭州置業(yè),說來簡單,操作起來可并不容易。開封有閑漢潑皮,杭州也定然有地痞流氓。人生地不熟,一頭闖過去的話,弄個不好,會撞得頭破血流。
“九兒姐所言極是,倒是小乙考慮的太簡單了?!?p> 燕奴笑了!
這一笑,若幽蘭綻放,煞是動人。
“非是小乙哥想的簡單,而是整日忙大事,哪有時間考慮這等瑣碎事情。
對了,小乙哥要去杭州的話,需早作打算才是。最好現(xiàn)在就派人過去,來年再去時,才不至于麻煩。奴看小七哥便挺合適,與小乙哥也算是患難與共,可以信任?!?p> “如此,我便考慮考慮?!?p> 一番話下來,氣氛頓時更加融洽。
寂靜的夜晚,隔壁房間里傳來一陣陣鼾聲,燕奴靠在玉尹懷中,卻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醒來時,天已經(jīng)亮了。
在門檻上坐了一夜,身子骨不免有些發(fā)僵。
燕奴睜開眼,伸了一個懶腰,卻見身上一件長袍落在了地上。
是玉尹的長袍!
燕奴頓時清醒過來,忙回頭向屋內(nèi)看去。
只見羅德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玉尹也不知去了何處。
“小乙哥?”
燕奴大驚失色,忙起身呼喚。
“九兒姐醒了?”
從廚房里,走出來張二姐,看到燕奴一臉惶急,忙上前說道:“九兒姐莫著急,小乙哥一大早帶著羅大郎去軍鋪房探望老羅。小乙哥臨走時交代,讓九兒姐在家呆著。他很快就回來……”
燕奴這才松了口氣,搓揉了一下臉,邁步走到水井邊洗漱。
楊廿九和黃小七去角子門取生肉了……因為要陪同羅德去軍鋪房,所以只好讓楊廿九二人前去交易。燕奴洗漱一番后,整理了一下衣裳,便準(zhǔn)備去廚房幫忙做飯。
可就在這時,忽聽門外一陣喧嘩。
緊跟著就聽院門蓬的一聲被人踹開,郭京帶著一幫子閑漢走了進(jìn)來。
燕奴一見是郭京,二話不說,反手從墻角抄起熟銅棍,橫在胸前,“郭少三,可知私闖民宅,是大罪。”
郭京哈哈大笑,“什么私闖民宅,這宅子從今天起,便是我的。
怎么,玉小乙不在嗎?難不成是怕了,自己先溜走了……哈,留個娘們在家,以為能躲得過去嗎?九兒姐,咱丑話說在前面,這日子已經(jīng)到了,該把錢拿出來了?!?p> 燕奴臉色一變,就要開口。
卻聽門外傳來一個洪亮聲音,“我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在任人咬舌頭,原來是郭少三?!?p> 話音未落,就見玉尹大步流星便走進(jìn)了庭院。
兩個閑漢上前想要阻攔,玉尹冷哼一聲,喝道:“若不想缺胳膊斷腿,給我滾一邊去?!?p> 人是名,樹是影。
別看玉尹輸給了李寶,也不復(fù)當(dāng)初的威勢。
可玉蛟龍的諢號,卻不是憑空得來。那是以前的玉尹,憑著一雙拳頭生生打出來的名號。輸給李寶,那是沒辦法。但也不是等閑潑皮閑漢,就能夠與他抗衡。
這一瞪眼睛,兩個閑漢頓時停下腳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旋即便讓開了一條路。
郭京頓感沒有面子,狠狠瞪了那兩個閑漢一眼,而后沖著玉尹獰笑道:“玉小乙,果然有擔(dān)當(dāng)?!?p> “自家有沒有擔(dān)當(dāng),輪不到你郭少三評價。
你帶著許多人堵我門楣,又是什么意思?”
郭京,笑了!
“什么意思?”
他看著玉尹,咬牙切齒道:“今天是你還錢的日子,三百貫的帳,是時候交出來。
我告訴你,可別想耍賴。
自家請了開封府的宋押司來,若還不出前來,你那鋪子和宅子,便要立刻過到我名下。否則,咱們開封府勾當(dāng)……我這里有你的借據(jù),更有人作保,怕你耍賴不成?”
說著,郭京閃身讓開,露出站在他身后的男子來。
就見那男子身穿一件黑色長衫,結(jié)一根長長的儒絳衣帶,腳上蹬著一雙黑靴。只看著打扮,便知道是官府中人。北宋時期,各行各業(yè)的穿戴,有非常明確的規(guī)定,可以一眼辨認(rèn)出來
就比如那香鋪子里的伙計,必須戴帽,穿披肩做外套。
換做其他行當(dāng),決不可能這么穿戴。同樣,如果香鋪子里的伙計不是如此穿戴,輕則被斥罵,重則被攆出鋪子,甚至整個行當(dāng),都會容不得他。又比如典當(dāng)鋪的伙計,就必須穿戴黑色短袖單衣,腰間扎著角帶。而最關(guān)鍵的是,不許戴帽子。
普通百姓,多是短衫高幫鞋。
而衙門里的吏員,雖非士大夫階層,但是卻可以穿戴長衫,佩戴秀才才能結(jié)的儒絳衣帶。
所以只看那人穿戴,玉尹便知是衙門中人。
于是拱手唱了個肥喏,道聲:“宋押司。”
這稱呼好耳熟……貌似水滸傳里,便有一個宋押司。只不過眼前這位宋押司,生的白白嫩嫩,高高大大,頗有幾分氣概。見玉尹行禮,宋押司卻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嘴角一翹,帶著倨傲之色道:“面前男女,便是玉尹玉小乙嗎?今有開封戶貫郭京,言你欠他三百貫,今日償還。此前有太學(xué)院陳東李逸風(fēng)作保,不知保人何在?”
男女,是北宋時期一種帶有輕蔑性質(zhì)的稱呼。
大體上是說玉尹欠了開封藉男子郭京的錢,要在今日償還。
“保人在!”
門外傳來一聲呼喝。
緊跟著,就見陳東和李逸風(fēng)二人邁步走進(jìn)庭院,朝那押司只一拱手,“某家太學(xué)院上舍生陳東陳少陽(李逸風(fēng)),此前為玉尹作保,今日特地前來。”
別看陳東和李逸風(fēng)只是兩個太學(xué)生,但那押司頓時失了倨傲之氣。
宋押司忙露出笑臉,躬身道:“兩位大官人來的正好,依著此前契約,玉尹今日需償還郭京三百貫。若償還不得,需以這宅院做賠……小底也是不得已,特來監(jiān)管。”
別看宋押司是押司,可是在太學(xué)生面前,還是要低一頭。
“該還你時,自然還你,休得呱噪?!?p> 陳東沒有說話,但李逸風(fēng)卻開了口。
官宦子弟一開口,自然透著幾分不同尋常。那宋押司也是個八面玲瓏的主兒,立刻覺察到,這李逸風(fēng)身份不同。卻見李逸風(fēng)轉(zhuǎn)過身,與玉尹照面時,露出了笑容。
“小乙,許久不見,確嘗聽人提起大名。呵呵,近來可好?”
玉尹忙拱手道:“勞大郎掛念,一切尚好?!?p> 陳東說:“小乙,仗義!”
“???”
“你之前的作為,我聽人說了……真?zhèn)€是好漢子,不愧這馬行街上玉蛟龍之名……自家今日拉了大郎前來,自是為你出頭。大郎湊了些銀兩,大約一百貫左右,就先借與你應(yīng)急。我就不信,這世道怎容得小人猖狂,難不成沒好人一條活路?”
說話間,陳東惡狠狠向郭京瞪去。
郭京心里暗自發(fā)苦剛要開口,卻聽玉尹笑道:“大郎高義,小乙心領(lǐng)。
不過些許錢兩,當(dāng)不得大事……三百貫也算不得什么,燕奴且取來,與郭少三抵賬?!?p> 這一回,不僅是郭京吃驚,陳東和李逸風(fēng),同樣吃驚不小。
郭京一手陷害玉尹,自然知道玉尹狀況。
而陳東和李逸風(fēng),也是聽人說起前日羅德的事情,對玉尹的仗義,心下格外敬佩。所以李逸風(fēng)才會湊了一百貫,想要幫襯玉尹一下。沒想到,玉尹竟然自己解決了!
兩人相視一眼,都笑了。
這小乙,果然是個有手段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