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微微一怔,在士族圈子里混,出身很重要。但她不能說。那枝瘦梅仿佛對道家略有了解,此生不同于前世,說出去萬一被人拆穿豈不貽笑大方?
“天與地,皆為我?guī)??!彼纬跻挥朴频牡馈?p> 風(fēng)雪里,一群人不由停駐腳步回過頭來仔細(xì)看她。之前在廳內(nèi)離得遠(yuǎn),此刻相隔咫尺,能清楚的看見她一雙清明的眸眼,清澈如無波之潭,沒有一絲少年人的鋒芒銳利。
“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好眼!”忽然有人贊嘆道。
宋初一微笑著看向他。是一個黎色錦緞華衣的青年,臉盤略有些瘦長,但是下巴方正,五官硬朗,并不會讓人覺得尖刻,宋初一記得他叫姬眠,字悟寐。
“悟寐兄謬贊?!彼纬跻坏馈N蛎?,諧音有些像嫵媚,對著一個大男人嫵媚、嫵媚的叫喚,宋初一心里多少覺得有些怪異。
“看似灑脫,實則浮夸,言非所問不知所云!”南祈輕蔑的看了她一眼,首先抬步離開。
息泓笑道,“懷瑾莫怪,允祀向來如此,不過嘴上不饒人,心地是好的?!?p> “我明白的。從他名字便能猜測一二?!彼纬跻簧酚薪槭碌狞c頭。
息泓大感興趣,好奇道,“懷瑾如何看出?”
南祈走在前面隱隱聽到他們的談話,不由的微微放慢了腳步,其他人見狀,也莞爾一笑,隨之放慢行速,饒有興趣的等著聽答案。
“祈,祀也。允有信之意,允祀的意思,想必是表示對神靈的忠誠和恭敬,不過配上他的這個姓卻不甚好,難允祀……嘖嘖。”宋初一滿臉惋惜的道,“允祀兄必然才華出眾卻郁郁不得志,如此名字,神靈豈能厚待于他?長久如此,心中難免不忿,說話刻薄些也在所難免,因此懷瑾也絕不會在意。”
難以對神靈恭敬,哪里能得到庇佑?
這一通又是夸又是貶的,分明是擠兌南祈的意思,眾人都不禁翹起嘴角。南祈的名字被她解的還真有那么點意思。
南祈臉色發(fā)黑,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怪哉!”惠叔云一撫掌,哈哈大笑起來,“世人都說道家人淡薄世俗,今日忽見兩個滿身毒刺的,難道說,道家如今也入這大爭之世了?”
其他人也隨之笑起來。雪地里笑聲朗朗,宋初一聽得惠叔云的語氣中并沒有真正奚落的的意思,也就坦然的接受這個打趣。
宋初一從來都不是善茬,勉強(qiáng)因時因勢低頭一次兩次也就罷了,明明是平等的地位,憑什么非要看他眼色過日子?而且還是住一個院,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宋初一隨著一群人走到書房,里面早已經(jīng)燒上了暖爐,她一進(jìn)屋便不由哆嗦了一下,才發(fā)覺自己身上已被寒涼侵占。
“宋子。”一名老者五十余歲的老者迎上前來,微抬手示意墻角一幾道,“那里是為你準(zhǔn)備的習(xí)政之處?!?p> 宋初一觀他的打扮并不像是仆從,于是拱手施禮道,“多謝家老?!?p> “家老”是稱呼大夫家臣中的長者,但一般表示尊重,都會如此稱呼。
“不需客氣?!崩险哌€禮道。
這位家老的態(tài)度很溫和,不因她樣貌年幼而有輕視之意,宋初一對他比較有好感,便詢問道,“請教家老高姓大名?”
“老夫夷師奎。”老者道。
宋初一微微笑道,“家老莫非是祖輩是夷國人?”
夷國,在春秋時期不過是齊魯那邊的一隅小國,以國名為氏。但要知道,春秋時候小國林立,大大小小不計其數(shù),有些從只占了一二城池便可為國,在這個雞犬相聞而老死不相往來時代,想一口道出人出身,泛泛之輩難以做到。
夷師奎果然滿面驚奇,上下打量她幾眼,“觀宋子年紀(jì)輕輕,見識竟如此廣博,實在令人稱奇。”
“家老謬贊,家老可莫要呼在下為宋子,在下如今可當(dāng)不起這樣稱呼?!彼纬跻恢t遜的拱手施禮,“在下宋初一,字懷瑾,原字寅月。家老若是不嫌棄,喚在下懷瑾即可?!?p> 夷師奎面上有了些笑意,“好,幾上和書架上堆的都是衛(wèi)國歷來的政事卷冊,懷瑾先熟悉一番,我們擇日再聊,老夫得給娃娃們授課去了?!?p> “家老慢行?!彼纬跻皇┒Y恭送。
夷師奎,是礱谷氏的家臣,是負(fù)責(zé)為礱谷氏子弟授課的老師,每次議論政事時,他也是在參與。夷是氏,師是職業(yè),奎是名。如果仔細(xì)計較起來,他整個名字的意思是,出自夷國叫做奎的老師。
“哼!為討人歡心而賣弄才學(xué),實不入流!”南祈冷颼颼的飄來一句譏諷。
宋初一正在打量自己的位置周圍,便聽來這么一句,卻也不怒,只涼涼的道,“有才學(xué)賣弄是好事,就怕沒有才學(xué),只能賣弄體貌?!?p> 啪!南祈將手中書卷狠狠丟在幾上,回頭冷冷盯著她。
宋初一抄著手,皮笑肉不笑的道,“懷瑾說的不過是世事耳,允祀兄因何怒視于我,莫非……”
屋內(nèi)幾人紛紛垂頭偷笑,看來這第衛(wèi)國第一毒的位置要易主了。
“今日大雪紛揚(yáng),當(dāng)行雅事,不如我等一起下六博棋如何?”惠叔云興致勃勃的提議道。
宋初一干笑兩聲,六博棋能算所是風(fēng)雅事嗎?
“善!”姬眠第一個附和,立刻起身跑到身后的書架里取來的棋盤棋子,放在屋中央,搓了搓手道,吆喝道,“來來來,都過來,莫要掃興?!?p> “悟寐,六博棋算得風(fēng)雅事?如今衛(wèi)國正逢國難,若讓旁人知道我等如此作耍,恐怕不好吧?”有人出言勸阻道。
說話之人叫做季彥,是儒家弟子。
“怕甚,孔老夫子都說,飽食終口,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弈者乎?”姬眠反駁道。
孔子的話意思是說:整天吃飽飯,什么事都不做是不行的,不是還有六博、下棋嗎?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稱是,立刻圍了過去,仿佛早就想下六博,只是等著一個借口而已。
宋初一無語,衛(wèi)國屋宇將頹,他們身為重臣門客,能叫吃飽飯沒事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