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拿一個小籃子撿了二十個雞蛋,拿完之后,見原來的籃子里還剩了一半多,再看看自己的籃子還空了這么多,金珠再拿了十個,楊小蘭看著金珠的動作,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那畢竟是四條人命,三十個雞蛋算什么?
金珠拎著籃子,憑著前身的記憶,沿著一條小上坡路往村子東頭走去,這一帶都是吊腳樓,而且都是那種老式的木制或者是竹制的吊腳樓,看得出來,這些人家的條件都不太好。
村子里現(xiàn)在兩級分化比較嚴重,那些家里有勞力外出打工的人家基本都蓋了新的大樓,磚石構(gòu)造的,都在村子東頭的山坡上,山下就是農(nóng)田和河流,學校和村委都在那一片。
黎想家也在村子靠東頭的山腳下,他家的房子比金珠家的大不少,是那種磚木混合的,雖然有點舊了,但是比金珠家的房子要好多了,連吊腳樓都多了一座。
金珠站在他家靠西邊的吊腳樓下,見一位五十多歲的婆婆正坐在美人靠上做針線活,金珠認出了她就是黎想的外婆,姓什么金珠不清楚,只知道老一輩的人叫她麻嫂子,中一輩的叫她麻嬸子,金珠這一輩的叫她麻婆,至于這麻是她的姓還是夫家的姓金珠就不清楚了。
“麻婆,我是金珠,來多謝阿想哥的救命之恩的?!苯鹬樵谙旅婧傲艘痪洹?p> 麻婆抬起眼皮子往下打量了金珠一眼,冷冷地說,“上來吧?!?p> 金珠拐到旁邊,剛要上樓梯,只見屋子里走出來一個少年,少年比金珠高了不止一個頭,穿了件白色背心和短褲,金珠雖然沒細看,可也認出了這就是她的救命恩人黎想。
可問題是,對方這樣衣不蔽體的,金珠哪里好意思對著他說話?
雖說這時代的風俗是男女不避嫌,可金珠才來一天,她腦子里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哪里是一天就能清除的,所以金珠很快扭過身子,“你,你,你。。?!?p> 金珠“你”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什么,想罵對方是“登徒子”,可這是在人家家,金珠是上門道謝的。想讓他去把衣服穿上,可這種話金珠一個女孩子哪里好意思說出口?
“你什么你?我孫子救了你家四條人命,聽說你不但沒有說一句感謝的話,反而打了我孫子一個耳光,你來得正好,我正打算上門去問問你呢,你的意思是我孫子救錯你了,還想去尋死?”麻婆在樓上見金珠背對著黎想,以為金珠還在怨恨黎想,哪里知道是因為他孫子的衣服穿少了的緣故?
鄉(xiāng)下孩子粗野,大夏天的經(jīng)常是光照身子在外面跑,黎想跟那些孩子一比還算是斯文一些,至少穿上了背心和大褲衩,老人家看慣了,自然沒覺得不妥。
金珠也知道對方是誤會自己了,忙說:“麻婆,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天是誤會了,我迷迷糊糊的也不知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不,聽金楊解釋清楚了,我今天特地趕來道聲謝,也正式跟阿想哥說聲對不起?!?p> 這番話金珠說得很慢,因為用的是地方方言,雖然她這兩天有些適應了這些方言,可那也是聽的多,說的少,不得已開口也是短話。
當然,除了剛才跟村長那番告狀訴苦的話,那番話是她洗衣服時打了半天腹稿的。
金珠說完,把心一橫,也不往黎想那邊看,而是低著頭直接踩著樓梯上來了,把半籃子雞蛋放在了麻婆旁邊。
麻婆掃了一眼這雞蛋,“你這雞蛋哪里來的?”
她對金珠家的事情多少也有些耳聞,她可不認為這雞蛋是周水仙拿來讓金珠道謝的。
“我二姑來看我們了,給拿了點東西來,我就把這雞蛋送到這里來了,麻婆,多謝阿想哥的救命之恩,我現(xiàn)在能力有限,但是這份恩情我記住了,他日有條件了一定銜環(huán)相報?!?p> “什么報不報的我不稀罕,我就知道我孫子挨了你一個巴掌,這筆賬怎么算?”
“這?”金珠沒想到這麻婆也這么不依不饒的。
難怪周水仙說她不管了,讓金珠自己去解決,敢情是早就了解麻婆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那依麻婆的意思如何?”
“笑話,是你打了我孫子,現(xiàn)在反倒問我如何?”
金珠聽了這話,看了這婆子一眼,身上穿的是天藍色的交領(lǐng)短袖上衣,頭上包的也是天藍的頭巾,黑色的百褶裙,靛藍的圍裙,坐在一張竹椅上,旁邊放著一個大笸籮,笸籮里是五顏六色的彩線,而她的膝蓋上則搭著一塊兩寸來寬的長布,老太太手里還拿著針,這是在繡花邊。
“好漂亮的花邊?!苯鹬椴挥勺灾鞫琢讼氯ィ屑毧戳似饋?。
雖然遇到重大的傳統(tǒng)節(jié)日,大部分的苗人會穿傳統(tǒng)服飾出來游玩或者是走親訪友,可金珠沒有那樣的衣服。
這樣的衣服大都是手工刺繡,花紋很是繁瑣,當然也漂亮,
李小蓮沒離婚之前一天除了要照顧幾個孩子還要下地干活,偶爾也接點裁縫活,根本沒有時間做這種傳統(tǒng)服飾,李小蓮走后就更沒有人給金珠幾個做了。
“別動,仔細弄臟了,我這是要拿去賣的?!甭槠畔訔壍嘏牧讼陆鹬樯斐鰜淼氖帧?p> “麻婆,這些可以去賣錢嗎?”金珠覺得如果有樣本的話她應該也能繡出來,而且她繡的花鳥不比老人家差。
“怎么不可以?我就是靠著做這個把我外孫子養(yǎng)大了?!甭槠蓬H為自豪地說。
“麻婆,我能跟你學繡花嗎?”金珠問。
總得師出有名吧?要不然她怎么把她的手藝拿出來?
“去去去,我問你,你打我孫子這巴掌怎么算?”
金珠沒想到這老人家這么執(zhí)拗,非要在這個問題上討一個說法,正不知該怎么回答時,黎想在樓下說:“外婆,算了吧,她也不是故意的?!?p> “憑什么算了?我養(yǎng)大的孩子我都不舍得動一根手指頭,她憑什么一巴掌扇你?”
“那老人家,你說怎么辦?”
“好辦,你打了我孫子一巴掌,我也打你一巴掌,這才扯平?!?p> 金珠聽了這話,再一看這婆子的臉,膚色焦黑,眉眼有些耷拉了,跟周水仙的吊稍眉完全不同,但是這麻婆的眼睛可比周水仙厲害多了,嘴唇偏薄,這樣的人絕對不是一個好說話的。
可是再不好說話,金珠也不想去挨這個耳光,先不說這麻婆的手這么粗糙,一個耳光到金珠臉上肯定也得腫半天,就這屈辱金珠也受不了。
她打黎想不是故意的,是以為對方在對她行不軌,可是她讓麻婆打一巴掌,她怎么也難以接受。
“麻婆,我打阿想哥是我不對,要還也是讓阿想哥打還我,這樣才算扯平?!苯鹬橘€的是那少年的善心,不舍得對她動手。
“阿想,上來?!?p> 黎想聽了走了上來,見金珠低著頭不敢看他,以為金珠是害怕了,“外婆,別鬧了,她一個小女娃,帶著一堆弟弟妹妹也不容易,趕緊讓人家回家去做飯吧?!?p> 黎想雖然對金珠不熟,但是金珠家的事情還是知道不少的,村子里就這么大地方,誰家有點什么事情不用刻意地打聽就會往你耳朵里灌,尤其是知道金珠姐弟四個為什么尋死后,黎想更是同情這家子。
“不成,這一巴掌你要不打,我可就出手了,我這人活了大半輩子,吃什么也不能吃虧?!?p> 麻婆說完放下了手里的花邊站起來,黎想見此忙拉著金珠的手下了樓梯,沒等金珠甩開他的手,他先松開了金珠的手,“你快回去吧,我外婆上來那脾氣很擰的,等我好好再勸勸她?!?p> “往哪里走?這筆賬不算我能饒了她?”
金珠見此反而不想跑了,這以后總不能成天躲著這老婆子吧?不就是一巴掌嗎?多大的事?
“我不走,我就站在這里,讓阿想哥打我一下,以后,我就不欠你們的了。”
金珠說完站直了,面對著黎想,但是她沒敢睜開眼睛,是因為不敢看黎想。
不過這樣一來,麻婆和黎想反倒以為金珠是豁出去了,臉上似乎有一種凜然的決絕,不由得對這個女孩子有些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