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琪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一張稍微有些簡陋的椴木窗上,淡白色的簾子掛在沒有什么紋飾的床上。稀薄的床墊褥子讓梁琪的骨頭有些微微的發(fā)寒。把冰涼的手腳縮到被子里才稍稍的緩和了一點溫度。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揭開織錦面料的舊薄被,穿了一雙淡藍(lán)色的繡鞋走出了房門,陳舊厚重的插拴木門在開合之際發(fā)出了“吱呀呀”的聲音。小四合院中的陽光還是不錯的,晃著她的雙眼微疼,的確在月老洞天沒日沒夜的工作,享受這樣的陽光都是奢侈。
張開穿著月白色外罩小褂衫的雙臂,兩只袖子像蝴蝶一樣旋轉(zhuǎn)起來。
“大小姐,”一個小丫頭短矜小褂怯生生的叫著正在享受日光浴的梁琪,‘大小姐’三個字在梁琪耳邊晃了晃,唉,這月老真是不錯沒白給他干活,好歹也讓我穿了個‘大小姐’。
“嗯,有事?”梁琪溫和的問道。
小丫頭為難的說:“大小姐,奴婢也知道您剛剛投井受寒,身子骨不舒服但是…二太太那邊叫得太兇。奴婢也沒有辦法…”
看著小丫頭言不由衷的樣子,梁琪有點急了,“沒事,你說吧。沒關(guān)系?!?p> “二太太叫你去教二小姐繡花,順便把家中的其他女紅都做了,二太太說既然大小姐不想嫁人,呆在家中也是有開銷的,所以……”聽著小丫頭一口一個二太太,梁琪腦袋十分發(fā)蒙。不禁想到我是大小姐,那我娘也應(yīng)該是大太太,為什么聽一個二太太的。這是哪個朝代,不對啊。
小丫頭支支吾吾的接著說:“大小姐……那你現(xiàn)在過去嗎?奴婢好回了二太太…”
梁琪直直的盯著小丫頭的眼睛。從那里希望看到一絲反抗與不平,但從小丫頭的眼中只有卑微與順從的意味。梁琪默嘆道,好吧我去。
庭院深深的六格督統(tǒng)家除了后院梁琪住的地方,還是有幾套可以出客的院子,諸如二太太這邊的院落就十分的雅致。幾扇錯落有致的紅木門,上面刻著六合同春的花紋,光影打下來光潔的地面上有著斑駁的投影。
從外面望著墻面上掛著用綾緞裱著的“富貴牡丹”的掛畫。八仙桌上擺著方楞的瓷盆金橘盆景,這一盆景直直的吸引住了梁琪的眼睛,不是因為金燦燦的金橘,而是因為那個瓷器花盆,“一方頂十圓”的概念她還是有的??磥碜约杭抑羞€真是家底豐厚,只是旁邊的美貌婦人慘白的臉加上明艷的紅唇讓她十分的不舒服。
女人嬌小的身體靠坐在酸枝木的八仙椅上?!把┣?,找你來,你也應(yīng)該知道是干什么吧。”女人說話時帶著呈三角形的兩把頭發(fā)式有力的晃動。
梁琪無奈,點點頭,心想沒有弄清楚狀況時不能多言。女人堆滿脂粉燦爛的笑了一下,又瞬間的收斂了回去?!澳呛?,來人。”幾個丫鬟,婆子抬著一筐繡線,絲料,旗鞋一類的東西。
五顏六色的一筐東西,看起來也不是很輕,梁琪往里瞥了一眼心中暗叫不好,女紅她只是聽說過,從來沒有操作過,忽然一下完成巨大的工作量,結(jié)果是不言而喻的。處在寬大袖子中的雙手不由得微微顫抖著。月白色的雪緞襖子在雙手的戰(zhàn)栗中微微有點摩擦的聲響。
二太太挑釁的揚(yáng)著一張脂粉味,火yao味極重的臉。飄忽的目光貌似不禁意的在她的臉上掃個來回。瞟著梁琪很是窘迫,一時間花廳中的氣氛驟然緊張。一邊是劍拔弩張的二太太,一邊是手足無措的大小姐。丫鬟婆子也無一人造次多言。
就這么僵持著,忽然間花廳的側(cè)門走出一個桃紅色繡妝花緞的女孩,一張精致的臉頓時驚得梁琪更加窘迫。葉茗。
“娘,”女孩撒嬌似的往二太太身上依,二太太也樂得和多花似的,“好好,云苓。這又是干什么呀?!睂櫮伒膿崃藫崤㈩~上的碎發(fā)。
女孩不作聲,走下堂翻看了一下筐中的絲布物什,欣喜地說:“好漂亮啊,娘是讓姐姐來看看我進(jìn)宮的物什吧,好讓姐姐也開開眼?!逼恋那窝鄢虹鞣w兩下?!敖憬銗圻@些,以前愛的和命似的,可我討厭她們。我喜歡騎射,向父親一樣多威武?!?p> 泥鰍一樣粘到了二太太身上:“娘,以前姐姐就天天做這些,也沒時間陪我玩,現(xiàn)在我就要走了,你就讓大家多陪陪我,我走也甘心了?!闭f著就開始抹眼淚,樣子十分的惹人愛憐,二太太拗不過她,只好連聲說:“好,好,娘依你…”
梁琪在袖子里緊緊攥著的拳頭,釋然了許多,身上薄薄的膩了一層汗涔涔的小水珠,與褻衣接觸時頃刻間化成了冰冷。額角,鬢角也貼著臉,涼涼的,冷冷的。
女孩輕快的拉著她跑到外面,站在后院的一棵光禿禿的石榴樹下。一收剛才的嬌膩之相,雙手背著冷臉看著梁琪:“你想好了沒?我這可是第二次救你了。”
“這個…”梁琪不知所措的猶豫著。
“有這么難嗎?你不想嫁那個紈绔子弟,我給你出主意又托住我娘,才讓你有機(jī)可乘。剛才那么窘迫的情況也是我給你解圍,入個宮就這么難嗎?”女孩屏息間流露出一種恩威并施的氣派。
梁琪暗叫不好,這個女孩心計太強(qiáng)了,自己已經(jīng)處處遭設(shè)計了。今日之事恐怕是躲不過去了。淡然地思考了一下,看都沒看云苓一眼說到:“好,我去?!?p> 天剛蒙蒙亮,東方還剛剛浮出魚肚白,京城的今天格外的明亮,各家的的燈籠都把街道照得通黃彤紅通亮的。又是三年一次的紫禁城選秀的日子,而今個日子又格外的稀罕,內(nèi)務(wù)府選宮中侍婢的日子也在今天,所以皇城內(nèi)的八旗子弟連同包衣奴才都格外的忙乎。有些包衣先送走了自個的小主家又開始送自己的兒女。
六格都統(tǒng)家的門前也在上演著一幕,長亭相送。中間的小姐一身紅織錦的短褂中間繡著對稱的十錦八吉祥,下襯著一條牡丹錦長裙,頭上插著一對掐絲金流蘇的步搖,在微黑的黎明都可以感覺到熠熠生輝。一只腳還沒踏出就被一個婦人拉住了。婦人用鵝黃色的絲帕拭拭眼角的淚,低泣著說:“云苓,娘就你這么一個女兒,怎舍得你??赡镏滥阈母?,入不得平常人家,此去選秀一定要多多保重?!?p> 一旁的都統(tǒng)老爺拉著身邊的夫人:“不要如此,只是一天而已,還有管家,奶媽,小順都隨行,夫人大可放心?!?p> 小姐笑著應(yīng)聲道:“是啊,娘。傍晚就回來?!鞭D(zhuǎn)身輕盈的邁上了先前準(zhǔn)備好的大馬車,揭簾說著:“大家都回去吧?!甭曇綦S著車夫甩鞭嗒嗒的馬蹄漸漸走遠(yuǎn)了。正中的夫人揩干了眼角的淚往人群中一望,頓時不滿的道:“雪沁母子怎么沒來,兩個沒心肝的?!?p> 旁邊的都統(tǒng)老爺為難的道:“夫人吶,今天雪沁也進(jìn)宮選秀?!?p> 夫人長長的丹鳳眼一挑:“她也選,罷了生來賤命就叫她好好去選婢吧。我家云苓可是主子。”這才作罷,一干人漸漸散去。
大門旁的角門開了,一匹瘦馬馱著一輛破車從側(cè)門中走出,一個老邁的馬夫牽著不愿前行的老馬。后面同行的有兩個女子,一老一小。一個身形纖弱的女孩握著一位神色頹廢的夫人:“娘,女兒去了,定月的銀錢會捎來給娘家用,這十幾年一直受著汪家的刻薄,現(xiàn)在女兒去當(dāng)差…有銀兩了,娘一定要好好過。”
婦人穿著黑色滾邊的夾領(lǐng)裝,咣里咣當(dāng)?shù)那敖笈c后氅把消瘦的身材埋在里面。神色萎靡的看著白色羅衣少女:“雪沁啊,我是汪家的丫鬟,有了你之后才成了太太,我也知足了,倒是你好歹也是汪家庶出的大小姐,為何要去內(nèi)務(wù)府呢?!蓖nD了一會,掩了掩梁琪招風(fēng)的寬敞大袖:“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銀子不用拿回家,好好積作嫁妝。出宮后好好嫁個人。”
梁琪不作聲,點點頭望望后面空蕩蕩的角門道,一怔怔奇怪的落寞感涌上心頭,眼角也不禁潸然了。大太太見到女兒失神的樣子,心中也有絲絲的難過?!岸ㄊ悄沁吚p著不讓過來,老爺也是疼你的?!?p> “娘,保重?!泵鎸χ@個面容憔悴,身形枯槁的娘,梁琪內(nèi)心中有些感傷。轉(zhuǎn)身上了那輛破舊的馬車,馬兒應(yīng)聲馱著車往前走。車上的梁琪感覺到寒意頓時縮了縮身體,蜷縮在馬車的一角。
春寒中的天空在一瞬間的陰沉之后點點的飄起了小雪,梁琪揭開破舊的小簾一片片的小雪片落到了手中,漸漸的也落到了這輛陳舊的馬車中。臨行前的夜晚這邊的‘娘’碎碎念了許多的事,諸如自己在雪天出生,那時好大好大的雪把庭前院后都砌得雪白雪白的。院落中所有的花都謝了,只留下后院的一株白梅,晶瑩白潤的花兒和雪一起把庭苑裝點成粉堆玉砌的。自己是老爺?shù)谝粋€女兒,只記得‘老爺’兩字在娘的口中反復(fù)默念了幾十遍?!蠣敗龝r欣喜的表情,‘老爺’起名時的用心,‘老爺’送的十錦八吉祥的刺繡雪緞。點點滴滴的都在娘的念叨中變得濃情蜜意。
梁琪輕嘆著,想著也許‘老爺’就是這個娘的全部,不自覺想起了曾經(jīng)齊良木就是自己的天,可是在瞬間之后他的雙臂就開始摟著別人了。忿忿的坐在馬車中想著男人多負(fù)情,這一世絕對不要死心塌地的對著一個男人。一陣倉皇的馬蹄打破了梁琪的思慮。
拉車的馬被驚蟄了,受驚似的騰起了前蹄,車夫也勒不住受驚的馬兒,馬兒仰起雙蹄大聲的嘶鳴。打翻了街景之上的攤位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