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作為奴婢是沒條件纏這腳的,但想來一雙腳被日夜纏縛著,能有多舒服?
但理解是一回事,真要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荔枝微微嘆了口氣,輕聲道:“姑娘您也太任性了,若是太太知曉……”
林謹(jǐn)容打斷她的話,狡黠地看著她:“一直是你貼身伺候我,我的鞋也由你來做,你不說,誰會知曉?”
到底總有露餡的一日,荔枝有些害怕:“可是您適才還讓黃姨娘給您做鞋呢?!?p> 林謹(jǐn)容笑道:“鞋樣子是你給,怎么描怎么剪還不是由得你?再說,她怎知我平時腳有多大?以后么,又是以后的話?!?p> 自己年紀(jì)不小了,這個時候放腳,也不知還能長大多少?可無論如何也比跑不動的好!
荔枝嘆氣:“可是將來……”
將來許了人家,總會給姑爺瞧見自家姑娘有雙不漂亮的大腳。
林謹(jǐn)容淡然得很:“一雙腳而已,你看得太重了,再說,你沒裹腳,是不會知道這其中的不便的,不但害己還會害人……”
如果不是她跑不快,她和荔枝說不定能逃過?
和荔枝說這個做什么!荔枝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樁事。
林謹(jǐn)容索性直接問道:“太太和黃姨娘,誰更美?”
荔枝不屑地道:“她連太太的一根頭發(fā)絲兒都比不上?!?p> 黃姨娘丫頭出身,自然也是個大腳,可是三老爺就是喜歡她,愛往她屋子里鉆,就是不喜歡三太太。
林謹(jǐn)容笑了:“那不就結(jié)了?你到底幫不幫我,要聽我的還是要聽誰的,拿個主意吧?!?p> 荔枝提著那雙鞋子默然立了半晌,低聲道:“姑娘您躺會兒,奴婢去給您描鞋樣子。今兒就得開做新鞋了?!?p> 這個答案早在林謹(jǐn)容的預(yù)料之中,因見荔枝悄無聲息地往外頭去了,由不得又叫住了她:“荔枝!”
荔枝回頭:“姑娘還有什么吩咐?”
林謹(jǐn)容卻只是對著她粲然一笑,然后揮了揮手:“晚上不要熬夜,傷眼睛,我這鞋穿著也不是那么緊,平時也很不出門,我不著急?!?p> 荔枝歡快地道:“知道啦!”
林謹(jǐn)容懶懶地斜靠在榻上,先把今日收到的禮物一一過目。
林玉珍送的赤金腕釧,吳氏送的一對玉流蘇禁步,陶鳳棠送的用碎寶石鑲嵌眼睛的銀制十二生肖小擺件。
都是些值錢的,這些東西將來就是她賺錢的本錢。
林謹(jǐn)容小心地將它們一一收好,鎖在了自家的小戧金牡丹黑漆箱子里,把鑰匙認(rèn)真系在了一塊粉藍(lán)色繡芙蓉的巾子上,然后將巾子仔細(xì)袖了,撐了下巴望著窗邊那盆開得正艷麗的鵝黃色秋葵發(fā)呆。
“姑娘!”桂圓輕腳快手地走進(jìn)來,親昵地往林謹(jǐn)容身邊站了,一臉的擔(dān)憂狀:“老太太沒使人來喚姑娘吧?”
林謹(jǐn)容羽翅似的睫毛輕輕搧了搧,頭也不曾回:“沒有。怎么了?你上得樓去,見著三太太了么?”
桂圓偷覷著林謹(jǐn)容的神色,刻意壓低了聲音:“剛才奴婢揪著一顆心上得樓去,倒是見著三太太和老太太都回來了,都笑得甜絲絲的,只是奴婢心里仍然替您掛著心,就怕客人散了后,二太太那邊要不饒您……”說著就頓住了。
這個時候的桂圓,尚在一門心思的邀寵爭寵中,就怕任何人在自己心目中越過了她去。
林謹(jǐn)容淡淡一笑:“還是桂圓最掛懷我,然后呢?”
聽了林謹(jǐn)容這句好話,桂圓的唇角頓時一彎,討好地道:“果然客人一散,就有人去報說六姑娘嚷嚷胸口疼,七姑娘嚷嚷腳疼,老太太卻把話給岔開了,只說讓請大夫,其他一概沒提。
二太太的臉都?xì)夂诹?,可?dāng)著舅太太的面,又不好細(xì)說,奴婢怕她們背后使壞,所以特特趕回來和您說,咱們一定要小心……”
“你有心了?!绷种?jǐn)容也不和桂圓解釋,這可不只是因?yàn)橛袇鞘显诘木壒?,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林老太爺那里。
想必現(xiàn)在林老太一定已經(jīng)知曉了樓下發(fā)生的事情,既然老太爺都沒吱聲,誰又有那膽子置喙?
桂圓見她臉上沒有露出意料之中的害怕和擔(dān)憂來,反而有些不適應(yīng),惴惴地道:“姑娘?”
“把我錢箱子的鑰匙給我?!绷种?jǐn)容突然把一只纖長白凈的手伸到了桂圓面前。
從前她的衣服首飾都是荔枝管,錢財卻是桂圓在管,以后么,緊要的東西她自己會管。
桂圓一怔,輕輕抓住了袖口,探究地看著林謹(jǐn)容:“姑娘這是要?”
姑娘這表現(xiàn)未免也太反常了吧?
竟然是半點(diǎn)不擔(dān)心二房找茬的樣子,突然就要錢,莫非,是也要給荔枝一并管了?
那自己以后在小丫頭們面前哪還有半點(diǎn)臉面?
真是看不出來啊,荔枝這個陰險的小蹄子,半點(diǎn)不念情,盡在背后捅她刀子了,桂圓想著眼圈就微微發(fā)紅起來。
林謹(jǐn)容見不得她這樣子,看定了她,輕輕重復(fù)了一遍:“把鑰匙給我?!?p> 她聲音雖輕,語氣卻是嚴(yán)厲而不容置疑的。
桂圓只得抖抖索索地從懷里抽出一條粉綠的汗巾子來,將上頭一把小巧玲瓏的黃銅鑰匙挑出來遞給林謹(jǐn)容,打著哭腔道:“姑娘,可是奴婢做錯了什么?您怎么就突然討厭上奴婢了?是不是有人和您說什么了?”
“我討厭你?”林謹(jǐn)容莫名地看著她笑:“你怎會莫名想到這個?誰會和我說你什么?我是今日聽幾個姐妹炫耀自己有多少私房錢,就想瞧瞧我有多少。我記得這些年,年節(jié)下的也存下不少金銀的。”
可沒哪個大家女子親自掛著一串鑰匙到處跑的,總得找個合理合情的借口,把這鑰匙要過來,揣上兩日就不還回去了,誰敢問她要?
“是有不少金銀錁子的,不過姑娘的月錢倒是沒剩下什么,每個月打賞來往的姐姐媽媽們就去得不少?!?p> 桂圓頓時笑開了,親自去捧出一個一尺見方的螺鈿漆盒,端端正正放在了林謹(jǐn)容的面前,然后捏著另一把小鑰匙,眼巴巴地看著林謹(jǐn)容。
本朝的金銀普通場合下并不流通,平日多用的是銅錢。
因而林謹(jǐn)容的私房錢中,金銀與銅錢乃是分開放的,林謹(jǐn)容也就大度地道:“我就看看金銀,不瞧散錢了?!?p> 大財自家掌著,小財自是要讓丫頭去管。
桂圓心滿意足地收了那把小鑰匙,興致勃勃地往林謹(jǐn)容身邊站定,與她一同開了錢箱,細(xì)數(shù)里頭的金銀錁子,那幾個海棠式的是誰什么時候賞的,那個葉子金又是何時誰給的……
難不成姑娘自己的錢從哪里來姑娘自己都不知道,還要她來再細(xì)說一遍?
荔枝立在簾下只覺得桂圓呱噪得厲害,卻見林謹(jǐn)容一點(diǎn)都不嫌煩,仿佛聽得津津有味的。
再一瞧,只見林謹(jǐn)容一雙眼睛牢牢望定了箱子里的金銀,纖白的手指猶如繡花一般溫柔體貼地從那些各式各樣的金銀錁子上頭輕輕滑過。
那感覺,嘖,就像是自己那日偷瞧著四少爺撫摸丫頭金桔兒的臉?biāo)频摹?p> 哎呀,自己怎會想到這個?荔枝忙輕輕掐了自己一把,盡胡思亂想些什么呀?
可她再看林謹(jǐn)容的神色動作,卻是隱隱覺得,自己真是找不到其他的感覺來形容姑娘此時的目光了,又溫柔,又專注,專心專意,就連五姑娘看向陸二少的眼神也比不上。
奇怪了,姑娘從前是從來不過問這個的,怎地今日如此感興趣?還是在這個關(guān)口?
荔枝疑惑地看著林謹(jǐn)容,卻瞧不出什么不同來,那表情,那眉眼,那熟悉的舉止,都不會錯,姑娘還是那個姑娘,就是眼神不對。
荔枝的感覺是對的,此刻林謹(jǐn)容看著這些各色各樣可愛的金銀錁子,心里溫柔似水,好比對著最愛的人。
而桂圓在說什么,她也根本沒聽,數(shù)定了各式金錁子一共三十二錠,銀錁子七十六錠后,就興沖沖地打斷了桂圓的嘮叨:“去稱稱,金子有多少,銀子又有多少?”
罷了,嬌生慣養(yǎng)的小姑娘,又剛受了委屈,既然她喜歡,就逗著她高興又如何?
荔枝思慮及此,便上前笑道:“奴婢也去幫忙?”
桂圓忙狗護(hù)食似地抱住箱子,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荔枝,警覺地道:“不勞煩姐姐,這是我的職責(zé)所在。”
然后“蹬蹬蹬”地往外頭就是一趟。
荔枝曉得她脾性,知道她最在乎的無非是面子和寵愛,凡事就怕自己越過她去,不過笑笑而已,狀似隨意地問林謹(jǐn)容:
“姑娘,前頭客人散了,想必三太太和舅太太都已經(jīng)回了房,您要過去一趟么?”
于情于理,出了這種事情,林謹(jǐn)容在避開雙胞胎的鋒芒之后都該過去探探才對的。
“先不忙,等會兒有人會過來找我?!?p> 林謹(jǐn)容往窗外看去,天色還不晚,燦爛的秋陽照在院墻上,金燦燦暖融融的一片,像什么呢?
像金子,看著真安心。
荔枝詫異地道:“有人會來尋姑娘?誰呀?”
她一直牢牢跟在林謹(jǐn)容身邊,怎么就沒見林謹(jǐn)容和誰有過這約定?
林謹(jǐn)容垂眸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