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兮是記者,記者的工作原本是記錄生活中的真實,但這已是她當記者之前的想法了。
現(xiàn)在的陳若兮,對真實二字的理解,可以說更全面,也可以說,更圓滑。
她手下的實習記者楊佳琪問她,何為真實。
陳若兮說,事實之部分。
楊佳琪不解,繼續(xù)問,何為謊言。
陳若兮說,事實之部分。
楊佳琪糊涂了,所以,她對于時下流行的所謂記者即妓者稱呼,憤怒且絞盡腦汁據(jù)理力爭,恨不能赤膊上陣,擺出扭轉(zhuǎn)乾坤的架式。
陳若兮,不過,一笑了之。
陳若兮認為,憤怒并非所謂進攻的武器,不過是人類與身俱來,無法克服的弱點罷了。
她拒絕憤怒,但從來不拒絕還擊。
陳若兮認為自己人生最值得紀念的時刻,是25歲那一年,她意識到,與其等待有可能出現(xiàn)在身邊的好男人,還不如??孔约旱牧α浚瑒?chuàng)造一個好男人,也就在這一年,她遇到了楊守誠,因為采訪楊守誠的所在公司總裁的緣故。
楊守誠是這家公司旗下,一位小得不能小的,但也還可以稱為“師”的建筑設計師,貝聿銘于他,是不知人間積苦時的夢想而不是現(xiàn)實目標。陳若兮的記憶里,楊守誠最得意的設計作品之一是母校的大門,當然,最大的失誤也在于此,門衛(wèi)的屋子設計在左邊,用校長的猜疑說,這楊守誠,是不是在英國呆得太久了。
陳若兮坐在返回電視臺的公車上,葉藍秋剛一上車,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陳若兮看葉藍秋的目光是羨慕且妒嫉的。
在陳若兮看來,葉藍秋細長的丹鳳眼,眼神過于纖弱,唇形也過于豐厚,唇角略略上翹顯得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略帶心形的臉龐,過于蒼白的膚色,鴉翼般濃黑長發(fā),就女人挑剔的眼光看來,無一不是缺點。但陳若兮是成熟的女人,成熟到知道男人會喜歡怎樣的女子,會在怎樣的女子面前充滿好奇心,會被怎樣的女子迷惑,甚至,失去理智。
陳若兮少女時期最大的遺憾,是她這一生都不可能成為葉藍秋那樣吸引男人眼光,被男人呵護的女子。她的眼神過于犀利,她的薄唇也使得她顯得寡情薄義,甚至,她的短發(fā),某些時候,甚至成了男人婆的代名詞。
陳若兮看著葉藍秋上車,看著她和老大爺發(fā)生爭執(zhí)。老實說,她看著老大爺在葉藍秋身邊停下,要求葉藍秋讓座,而不是隔著兩個座位的她,她有那么一點,自得的竊喜。
她原以為,有著葉藍秋這樣外貌和氣質(zhì)的女子,是不會因為區(qū)區(qū)一個座位與人起爭執(zhí)的,她應是屬于那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等著騎士男人保護的柔弱女子。
陳若兮甚至會很不道德的猜想,葉藍秋這樣的女子,最適合扮演電視電影中被男人強暴,除了哭什么也不會做,除了美麗一無所有的女主角。
作為為生活掙扎的平凡女人,陳若兮對這種女人嗤之以鼻的同時,卻又同時羨慕男人們對這種女人過于輕易,過于泛濫的情感。
葉藍秋不讓座的固執(zhí),激發(fā)了陳若兮作為新聞記者的本能,她悄悄打開手機上的攝像頭,把這一幕拍下來,并且尾隨那位老大爺下了車,并且從他那里獲得她想要的總結陳詞。
果然,老大爺忿忿不平地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象話,我那個年代,見到長輩,哪個不是畢恭畢敬,別就大大咧咧坐下,就是站在一邊也要把腰彎下?!?p> 陳若兮在當天的晚間新聞里播出了這則新聞,同時,出于臺里創(chuàng)收的需要,讓觀眾發(fā)手機短信參與討論。節(jié)目獲得了廣泛好評,觀眾反響強烈,有年長者譴責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漠視傳統(tǒng)美德,有年輕者辯護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不容易,上班已經(jīng)夠瞧累了,公車已經(jīng)夠擠了,占個座位也不容易,老年人應該多體諒……
參與討論,信息費每條一元,國家有規(guī)定,必須明碼實價,電視屏幕下方的標注得清清楚楚。
一元錢,再小不過的數(shù)目,就能獲得一個發(fā)言的機會,天下最便宜的事也不過如此。再細想,那些有資格,有權利發(fā)言的人──領導、老師、明星、主持人,再不濟,也是學生、員工等等中間的代表。平日里被代表慣了,今日花一元錢就能代表一次,也算得上是一種補償了。
陳若兮得到來自消息靈通人士的內(nèi)幕,這一次的新聞,短信收入超過20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