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嬸,叫我來干啥?”大磊走進屋,順手拿起桌上剛洗過的黃瓜啃了一口。
這天太熱了,黃瓜清爽可口,吃起來正好!
“也沒啥,就是我那收音機壞了,聲音總是呲啦呲啦的雜響,你幫我看看。”祥嬸在廚房切菜,頭也不回地說道。
“成!”大磊挽起袖子,擺弄起收音機仔細琢磨著。
“我叔呢?”
“廠子里有事兒,還沒回來呢?!?p> “哦?!贝罄趷灪咭宦暎皖^修理著。
奇怪,這收音機是新的,沒用多久,里面零件也都是好的,怎么會有雜音呢?
“大磊!修的怎么樣了?”廚房里傳來祥嬸的聲音。
“差不多了!我先放一個試試?!闭f著,大磊輕拍了拍收音機兩下,按到播放。很快,里面祥叔最愛聽的那首《烏蘇里船歌》清晰悠揚地在屋子里回蕩:“啊朗赫赫呢哪,赫雷赫赫呢哪......烏蘇里江來長又長,藍藍的江水起波浪,赫哲人撒開千張網(wǎng),船兒滿江魚滿艙.......”
大磊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美滋滋地朝廚房喊:“祥嬸,修好了!”
祥嬸回頭沖他笑了笑:“今晚別走了,留下來吃飯?。 ?p> “好嘞!”大磊翹著二郎腿坐靠在搖椅上,享受電扇吹來愜意的涼風。
還真是舒坦啊......
“啊朗赫拉赫呢哪雷呀!赫啦哪呢赫呢哪!白云飄過大頂子山,金色的陽光照船帆,緊搖槳來,掌穩(wěn)舵,雙手贏得,豐收年......”收音機里渾厚動聽的歡歌,讓大磊不自覺跟著哼唱,他閉上眼哼哼著曲調(diào)。
“阿朗赫那赫尼那雷呀!赫那尼赫尼那!白樺林里人兒笑,笑開了滿山紅杜鵑,赫哲人走上幸福路,人民的江山萬萬年!阿朗赫那赫尼......滋..滋滋..赫尼那!滋滋滋....滋....悲兮!吾妾猶知國亡矣,山河寸木斷此彼!嚶嚶嚶......郎君有意情卻泣,念此不忘終弒己!”
那首喜慶的樂曲摻雜著雜音,突然變得陰沉喪泣,尖銳刺耳的聲音讓大磊渾身一僵,他驚恐地睜開眼,卻看到祥嬸那張腐爛生蛆的臉正盯著他詭笑,她突然張開嘴,里面血肉迷糊竟然沒有舌頭.....
大磊猛地睜開眼坐起來!
刺眼的光讓他眼睛一時間適應(yīng)不了,許久,陣陣的灼痛消失,大磊揉揉太陽穴,看了看四周。
漫無邊際沙漠。
原來是夢。
他還沒死。
想到這,大磊趕緊伸出手摸著自己的臉和腿,粗糙的皮膚觸感,和往常一樣。哪里還有那些蟲子寄生皮下的痕跡!
難道昨晚都是幻覺?
大磊搖搖頭苦笑,他一直都不相信海市蜃樓,幻覺這些東西...沒想到昨晚竟然讓自己給趕上了!還把自己嚇成那個德行!
大磊揉揉腦袋,他現(xiàn)在渾身酸疼,鼻子里都是昨夜彌留的殘沙。
“小.....”大磊剛一張口就趕緊閉上,本想呼喊小海,可是他嗓子干裂般疼痛,根本說不出話。掙扎著起身,雖然自己還是對私藏巧克力事件耿耿于懷,但畢竟是他把小海帶出來的,現(xiàn)在這孩子生死難說,心里終究還是愧疚的。
大磊抖了抖身上的沙子,艱難地走了兩步。中國老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看來是天意讓他活下來,既然這樣,就不能辜負這天意!
現(xiàn)在當務(wù)之急就是要找到小海。大磊赤著腳走在沙地上,他口干舌燥,嗓子都要冒煙了根本說不出話,火辣辣的太陽灼又得他皮膚生疼。擦了擦額頭,他覺得整個人都快被蒸干了,連汗水都是奢侈的。
走了一會兒大磊停住腳步,望了望,這四周都是荒蕪的沙漠,一個大活人應(yīng)該不難找。況且昨夜這風雖然大,但不至于把人都吹跑了。說句不好聽的,就算這胖子死了,他那么大的坨兒也能看到尸體??!
奇怪,人呢?
頭頂盤旋的禿鷲扯著沙啞的聲音在嘶吼,一圈圈打轉(zhuǎn)著似乎是在等待大磊倒下去的那一刻。
哼,大磊抬起頭冷笑。連老天爺都保佑他,你區(qū)區(qū)一個長著翅膀的畜生有何畏懼的?!
大磊朝著天空不屑地看了一眼,戴上帽子繼續(xù)前進。但那高空之上的禿鷲似乎是看到了他略帶鄙視的眼神,煽動著翅膀朝他撲過去,大磊還不等反應(yīng)過來,那禿鷲鋒利的鉤形嘴已叼去他的帽子,扒拉了幾下丟在一旁,它扯著嗓子尖銳地叫了兩聲,盤旋了一圈停留在不遠處的枯枝上。
大磊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不打算理會它,保存點體力??刹恢醯?,那禿鷲卻死死的盯著他,眼里是說不出的輕蔑。
大磊撿起帽子抖了抖上面的沙子,看了它一眼繼續(xù)向前走。
太陽散發(fā)出來的熱氣烘烤得腳下的沙地滾燙滾燙,大磊赤腳走在上面每一步都是煎熬,粗硬的沙粒又硌得腳生疼。他暗暗安慰自己,這樣也好,疼痛不至于讓他喪失知覺昏迷在這萬丈黃沙中。
走著走著,他停住腳步。
前面,被沙漠腐蝕的枯樹上,矗立著那只禿鷲,它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自己,充滿嘲諷。
大磊迷路了。
又回到原點。
還是那只禿鷲。
大磊走過去毫不畏懼地和它對視著,但那禿鷲愣是一動不動,深褐色的眼更是眨都不眨一下。過了一會兒,大磊感到有些奇怪,他沉思片刻伸出手,碰了碰禿鷲。
僵硬冰冷的身體。
它已經(jīng)死了。
怎么會這么突然?明明......明明剛剛還是活的怎么現(xiàn)在突然就死了!而且已經(jīng)死的有一段時間了!
平定了一會兒,大磊從袖口上扯下一條紅布,系在那禿鷲的脖子上,老家的習俗,逝者安息的意思。
大磊想起曾聽院里的老人說過,傳聞沙漠里不會有禿鷲的尸體,它會在臨死之際飛向太陽,讓軀體消融在萬丈光芒中。
倘若有人看到它的尸體,必是不吉之兆。
兇災(zāi)!
要是以前,大磊可能還會有所畏懼,可是現(xiàn)在,他是從地獄虎口逃生的人,還有什么可怕的?換句話說,做最最最壞的打算,萬一他還是走不出這個沙漠,渴死了,餓死了,那也是一個星期之內(nèi)的事。
人之將死,有何所懼?
他從枯樹上掰下一根細枝干,握在手里在沙地上畫直線,繼續(xù)向前走,可不知走了多久,他竟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那條直線的開端。
不過這次不同的是,那禿鷲不見了。
只留下一個枯樹孤零零地立在那兒。
大磊四處望了望,突然,他把目光落在沙地,那條他之前拿著枯枝畫的線上。
他明明是一直朝前走的,但這線不知何時卻改變了方向,指著另一邊,和太陽相反的方向。
大磊想了想,決定順著這條線走。
他轉(zhuǎn)身剛抬起腳,還沒等邁出去,只覺得身后一股力輕輕推了他一下。
他慌忙轉(zhuǎn)過頭,身后卻空蕩蕩的。
連那枯樹都不見了。
又是那種難以啟齒的寒意涌上心頭,不是因為恐懼而有寒意,而是因為這種寒意才恐懼!
不不不??!大磊閉上眼搖搖頭,肯定是自己沒有休息好產(chǎn)生了幻覺,越是這個時候才越要冷靜。他捋好情緒繼續(xù)向前走,可是沒走兩步,瞳孔放大,是喜悅的震驚!
前面,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人的身影,雖然比較模糊,但大磊知道那就是小海!他使勁全身力氣吶喊:“小海?。。 ?p> 話一出,只覺得嗓子里撕裂般疼痛,沒忍住一口血痰咳涌而出,大磊擦了擦嘴,無暇顧及這些快速朝那個人影奔去。
他的體力已經(jīng)很弱,又跑的很急,沒踩穩(wěn)一個踉蹌摔倒順著沙坡向下滾去。
“咣當!”一聲,不知撞到什么堅硬物體上,大磊只覺頭震欲裂,眼冒金星。他痛苦地捂著腦袋低聲咒罵,心里把這硬物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一遍。緩和了一會兒,痛楚漸漸消失,大磊抬起頭,心里咯噔一下......他眼前竟是一個白骨骷髏!黑漆漆的眼窩直勾勾地看著他。
剛剛還問候了人家祖宗......罪過,罪過......不知者無罪。
看來是自己滾下來的時候重力太大,猛地磕在了這頭骨蓋上,這一下著實震的不輕!
“哥!”
遠處傳來吶喊,這熟悉的聲音讓大磊回過神,他捂著頭慌忙起身,這一起來更是傻了...
四周散落的都是森森白骨!數(shù)以萬計的尸骨竟然望不到頭!
從地形上來看這是一個凹形沙坑,應(yīng)該是昨夜這大風刮的猖狂,才使得這深埋大地之下的白骨暴露無遺。
小海激動地朝他揮手,踩著尸骨踉踉蹌蹌地跑來,臉上連哭帶笑,一把抱住大磊:“哥...我...我可算見到你了...!”
大磊還沒從眼前的尸骨緩過勁兒來,怔怔地愣在那兒,任由小海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蹂躪'。小海宣泄了一會兒,似乎情緒釋放的差不多了,才注意到大磊接近石化的神情。他抹了抹臉,輕聲說:“哥,你沒事吧?”
大磊眨巴眨眼睛,搖搖頭:“...沒事,不過小海,這...這些都是咋回事?”
小海又恢復(fù)了那副哭喪樣:“我也不知道啊!第二天一睜開眼就已經(jīng)在這兒了!”他抓著頭發(fā)回憶道:“昨晚大風掀翻了帳篷,我凍的直發(fā)抖,想叫你又說不了話,只覺得一張口那些蟲子就順著風密密麻麻往肚子里灌,我還以為肯定得死了!結(jié)果...結(jié)果...”
他語氣開始變得哆嗦:“我突然聞到一股異香,睜開眼天竟然在下雪!還以為是不是得去見閻王了??墒谴笱┲须[約能看到一個女子的身影,她披著頭發(fā)身穿白衣一直朝我招手。我當時就在想:不對?。∵@見閻王也得是牛頭馬面來接我,派個女的來干嘛?應(yīng)該是做夢!然后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我就跟過去了,可是明明她就在不遠處,我竟怎么也走不過去!這一路上我覺得越來越困,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可是腳卻不聽使喚的一直走。之后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來...醒來就已經(jīng)在這兒了!”
小海說完,臉色蒼白,似還沒有從昨晚的怪事中解脫出來。
大磊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一定是咱倆神經(jīng)太緊張才導(dǎo)致出現(xiàn)幻覺!你看,昨晚那些惡心的蟲子不是也都不見了嗎!況且現(xiàn)在你的臉也好好的沒啥事,我也好端端地站在這兒,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小海擺擺手:“你當然說沒事了,又不是你經(jīng)歷的!我現(xiàn)在都心有余悸......”
沒等說完,大磊怒斥打斷:“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我說是幻覺就是幻覺!誰說老子沒經(jīng)歷?!昨晚還有頭發(fā)纏著我呢!可今早上......”
說著,他伸出腿想證明給小海看,可是剛抬起腿就愣住了,他的腿上,在陽光照射下,很不明顯地能看到兩圈淡紅色的勒痕?。?p> 大磊頓時就像個木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望著腿上的痕跡他怔怔地說不出話。心臟撲通撲通地跳...怎么...怎么會這樣!難道說,昨晚那一切都是真的?!
“嗯?什么?”問了半天小??创罄谝膊徽f話,還以為他是在想對策,便知趣地閉上嘴。
兩各懷心事人一前一后地走著,彼此沉默心照不宣。腳下的尸骨踩上去“咯咯”作響。
雖不知為何會有這么多尸骨,為何出現(xiàn)在這里,但最終都葬送在這片沙漠上,葬送在他們腳下的大地...烈日炎炎的高溫讓人頭暈?zāi)垦?,勉強維持體力朝著沒有方向的方向前進。就像大磊說的,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小??粗罄诟叽笥质萑醯谋秤安唤亲右凰?,他摸了摸兜里的巧克力。心里盤算著這些日子他們喝血也好,喝尿也好,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從小到大,哥都沒有騙過他,既然哥說能活下來,那就一定能活下來!
“哥,私藏巧克力的事......你還怪我嗎?”
聽到小海這樣問,大磊突然停住,冒出一句:“長兄為父?!北銢]了下文。
倆人沉默許久,他回過頭,幽幽地說道:“小海,到時候餓了,就把我吃了吧?!?p> 千米高空望下去,這密密麻麻的森森白骨竟堆積成一個巨型窟窿狀!
大磊跟小海兩個如螻蟻般的小黑點,正好踩在骷髏的嘴巴上。
似乎預(yù)示著,他們走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一只系著紅帶子的禿鷲沙啞地吼叫飛過,它深色的眸子盯著正處于骷髏顴骨處的倆人。
譏諷嘲笑不復(fù)存在,只是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