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里,聽得整個宮里沸粥般紛亂,啞女就伴著美兒公主撫那瑤琴。美兒心如止水,知明日事兒重大,全要憑自己這張琴,可是下了苦功,纖纖玉指都被那琴弦割破。
說來真倒也奇了。那琴弦吮了美兒的指血,卻愈顯青翠,且隨那音律蕩放出滿室涼意,讓人好不舒服。美兒心道:這原也是那“風雪”二字的來歷吧。
這夜,憐月就在公主繡榻之旁鋪了張軟席,墊上些精致的毛皮,收拾了讓那啞奴睡下。
那啞奴也知不可抗意,只得在那里歇下。一夜里,卻聽得美兒公主時時輾轉,口中卻吟著:“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偕阎!敝惖脑?。
一會兒卻又坐起,不管別人如何,輕撫起那架風雪琴,直如對著舊友一般,輕言輕語,卻不知說些什么。
那啞奴心內(nèi)一直緊張,被這公主一鬧,更無法入睡,卻又太困,待得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已近清晨。
天光大亮,那啞女張開眼,看著那繡榻上的美人,卻似是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原來昨日里那位豐神俊朗的將軍和這美如天仙的公主,竟都是真的,自己竟真的進了這王侯之家了!
但見那公主,此時也還未醒,美發(fā)如烏瀑散落在錦被繡枕之上,面色微紅,似在chun夢之中,一只光潔玉臂露于被外,卻是美得毫無瑕疵,脂玉一般。翻轉過身來,卻見那酥胸淡露,玉feng隱顯。卻是好一片旖ni春guang,風物無雙。
看得那啞女一陣心亂如鹿撞雀鳴,連忙收了目光,又自裝睡去了。
待得起身,美兒公主一反常態(tài),晨浴焚香,修理了面容,帶上那啞女,卻撇下了從未離身的憐月、惜花二侍,向那鄭王臺前殿而去。
整個都城內(nèi),兵士洞開四座城門,卻是只許進不許出,把那些民眾都留在了這王城中。穆公卻被姬蠻昨個夜里安排潛避往孟莊那邊去了,莫說大殿里沒有人,整個王宮都已空了。姬蠻雖大膽,想出那偷天妙計,卻也不敢讓穆公犯險,先保了穆公的萬無一失再說。
一路無人阻她,公主帶著啞女,到了姬蠻早為她備下的車乘前,被人扶了上去,直奔那南門而去,一路車簾緊掛。
上得城來,一步一搖,這嬌羞公主終于能見到那鄭王城外的世界了!
卻見那一望無際,好個宏天偉地,心境頓時開闊,所有那些紛擾,所有那些小女兒的心事,都被這大好山河沖消無痕。想到姬蠻和自己說的那番話來,更有萬千豪情從這絕色美兒玉胸中涌起:誰說女子不如男,憑什么我就要困在那清冷宮院里做個曠世花瓶。今日里,我倒要讓天下間的男子都看到了,我美兒的膽氣與風華。卻有詩云:
一震驚雷天地寬,神駒踏血萬里瞻。
若將此身隨鴻雁,歷遍千山不愿還。
想罷,往那城門頂上設下香案,命啞女在一旁隨坐,擺下兩具瑤琴,自己原先的“九霄環(huán)佩”易于啞女去撫,要過那“風雪琴”來,叮叮咚咚先試起音來。
那琴音從高飄蕩,在這曠野上徘徊,幽幽婉婉,令那些守城的兵士和滿城百姓,聞者動容,心下凄惶。
啞奴眼尖,居高臨下,眼見著遠遠的旌旗飄展,塵土輕揚,一隊整齊的士兵由遠而近,向著這鄭都而來。說是一隊,這一隊卻有多少呵!見頭不見尾,知北未知南,怕不有數(shù)萬之眾,近千車乘,卻是那楚國大軍兵臨這新鄭城下了。
早有膽小的兵士立足不穩(wěn),在城墻背面打起哆嗦,不敢再看那外面的千軍萬馬,可美兒還在奏曲,那曲音清朗,竟蓋過那數(shù)萬人的甲兵磕碰之聲。
屈孟明來在這戰(zhàn)隊前沿,望向那新鄭的城池,卻見那里城門大開,吊橋低落,擺出個完全不設防的樣子來。覺得好生奇怪,莫不是城中有了埋伏。這新鄭城外有個高地,派人上去眺望,卻真見城中空虛,但又隱隱約約有旌旗甲士往來奔馳。
他趕忙聯(lián)絡那城中的反臣逢孫和揚孫,卻如石沉洞庭,了無回聲,更是呆了,便在那城池之前進退兩難。
卻聽得兵士高呼,隨那聲音向城頭之上望去,兩個盛裝女子正坐而撫琴,雖看不清容貌,卻可聞那琴音。
琴音漸高,一轉而由凄涼變?yōu)榧ぴ剑[隱有殺伐之意,只聽得那萬余兵士全凝神屏息。琴音越激越高,若飛龍在天,激蕩盤旋,又有如風雷陣陣,洞庭波起。
正當所有兵將心內(nèi)懼恐之時,琴音卻有一轉,纏纏mian綿,溫溫婉婉,那不是郢人的白雪之歌又是什么!
“巫女南音斑竹淚,楚客一奏湘煙生?!?p> 那凄迷的琴音讓所有在外征戰(zhàn)的楚人皆懷戀起故土來,更兼對這鄭都多了萬分恐懼,這里怎會有奏出如此神音妙曲的女子?
數(shù)個時辰,楚軍早在那琴音里消了戰(zhàn)意,一個個塵土滿面的瀟湘兒郎就在那鄭都的城門前席地而坐,和琴而歌,如醉如癡,哪還記得起那殺伐的事兒來。
一曲終了,多少男兒汗淚流滿面,心如澄空,拋了那弓戈,只為聽那仙音神琴,久久不離,竟由早至晚,皓月東升而不知。
屈孟明亦淚流濕衫,自己已有多少日未見那可愛的一雙兒女,又有多少日未和嬌妻同賞月明了。看那過盈欲虧的明月,卻再不回轉家園,就要錯過這短短人生,幾度春秋了。
他定定神,向著身后的西乞秫、白乙丙二將道:“如此看來,鄭國早有防備,我們疲師遠來,他們占著這地利人和,攻不能勝,圍而無繼,這仗如何能打?罷了,罷了,趁現(xiàn)下這月色退了吧?!?p> 一邊說退,一邊卻命人安排下去,安扎營寨,遍插旌旗,看那架勢反倒是要和鄭軍對峙起來。
卻說這樓上的美公主,從早到晚一直奏那瑤琴,中間雖有啞奴替換了些,卻也累得不行,全身若散了架,十指更是鮮血淋漓。一邊撫琴,一邊心中卻在癡想:我那要人命的冤家呵,你是否知道,我在這里便是拼了命不要,也會做好這生平來,你付托的第一件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