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宰相——愷撒
黑玉梅花。
這是一種很稀有的物品，在《尋》世界官方發(fā)布的《百草圖鑒》上明確地寫著它所涉及到的藥物配方和魔法技能使用的要求。而且，圖鑒特別強調了黑玉梅花只生長在位于北冥大陸星辰公國首都水晶巖城的皇宮御花園里。
“生長在皇宮御花園”，意味著獲得它有兩個途徑：一是完成由所在大陸公國皇家發(fā)布的系統(tǒng)任務，在覲見皇帝的時候提出獲得此類物品的請求。由于這些系統(tǒng)任務通常都具有相當難度，因此在原本的任務獎勵之外向公國皇帝提出合理的請求也是會被允許的。第二個方法就是突破皇宮的重重守衛(wèi)，進入御花園采下一枝黑玉梅花并安全離開。這種方法雖然快速有效，但是一旦被皇宮守衛(wèi)（包括NPC和玩家任職的守衛(wèi)）抓獲，其后果卻是非常嚴重。
深知游戲規(guī)則的修伊司自然很清楚可能遭至的懲罰：監(jiān)禁（游戲時間的人身禁錮）、大獄（可能受到各種刑罰）、聲望值的扣除；如果在打斗過程中稍不小心，被殺死掉級更是自然無比的事情。但對自己實力擁有足夠自信的修伊司還是決定要闖一闖，而且，同樣可以和風靈自由溝通的卡萊爾為他的行動更增加了把握。
看著面前平靜的面容，修伊司不得不由衷贊嘆青梵的手藝。只是發(fā)型眸色的稍許調整，還有口形眼影的修飾，都是一些極細小的變化，卻將卡萊爾那種超凡脫俗的氣質完全改變。此刻的卡萊爾雖然美麗依舊，卻只能算一種單純的美貌，風采神韻被掩飾得涓滴不剩，旁人縱然一眼驚艷，也不至于長久流連。只是，這種修飾改裝與其說是易容，倒不如說是化妝來得更為確切。而工程量本身并不大的“易容”，對于之后的旅途顯然也十分合適。
——青梵、青梵，你究竟還會帶給我多少驚喜呢？
收回飛遠的心思，修伊司冷靜地觀察著周圍的情勢。現(xiàn)在他們是在皇宮禁城之內，御花園墻外，剛剛一隊巡邏的侍衛(wèi)從他們倒掛藏身的殿宇屋檐下走過——這意味著他們至少有三分鐘的時間空檔。但是在這個以魔法為根基的世界里，皇宮本來就是魔法力量、魔法設置最為密集的地區(qū)，因此雖然此刻離自己的目的地只有一墻之隔，修伊司還是不敢擅自行動，唯恐一不小心便觸動皇宮之內到處可見的魔法結界。
小巧的身體透明的風靈懸停在修伊司耳邊，用極快的語速報告著方圓一百五十米內的動靜。
“一、二、三、四，破！”
小型集點爆破的光明魔法頓時在御花園的結界上造成一個足以穿過一個成人的破洞，修伊司手一揚，“凍結碎殺，定！”水系的終極魔法迅速將爆破帶來的魔法波動凝結起來，加上一邊卡萊爾釋放的空間凝固的小型結界，使得爆破對于結界造成的效果……大約就和一只莽撞的大鳥突然飛進御花園帶來的空氣流動差不多。
向卡萊爾點頭示意，修伊司輕巧地鉆進了那個結界的孔洞——卡萊爾必須留在這個入口處進行守衛(wèi)，如果拿到黑玉梅花卻無法安全脫身將其帶回，那之前一切的努力都是白做了。
因為是夜晚，修伊司走得非常小心。并不是說這個時候御花園的戒備有多森嚴，而是曾經(jīng)多次出入太陽公國皇宮御花園的修伊司很清楚一些只生長在御花園的特殊植物在晚上具有多么危險的攻擊力。許多白天呈現(xiàn)出觀賞性花卉柔美嬌艷等特性的植物，到晚上便是完全的另一種形象。比如整個大陸最常見的觀賞樹木落可可果樹，白天開出的粉紅色的花非常美麗，但如果入晚花朵還沒有謝去的話，就會變成充滿毒素汁液的“噴射器”，對任何從樹邊經(jīng)過的活動物體都可能發(fā)動突然的襲擊。城市里街道邊的落可可果樹每天都有專門的NPC進行入夜前花朵的摘除，但是皇宮里面顯然是將它留作了皇城防護的一種。
迅速而無聲地舞動銀心劍，修伊司將兩旁落可可果樹上目光所及的花朵全部削除，這才踏上小徑。
梅花，總是和水流、月光聯(lián)系在一起的。所以修伊司毫無遲疑地逆著水流沿小徑一路而上。
植物的獸怪攻擊力通常不大，主要是平常人很少對它們給予足夠的注意，經(jīng)常被打個措手不及而導致應對的混亂和失常。有風靈的事先偵察，修伊司對于皇宮御花園中各種花卉分布早是熟知于心，一路上并沒有遇到太多的阻礙，簡直可以用輕松來形容。
但，修伊司心中卻是越來越緊張。
是一種危險的預感。
很多人都有預感，但是對于修伊司來說，預感不僅僅是自我保護的本能。
嚴謹縝密的思維和行事，精明敏銳的眼識和頭腦，以及無數(shù)不尋常經(jīng)歷中積累起來的經(jīng)驗，讓他的預感幾乎成為一種值得信任的判斷。這一點，在虛擬的游戲世界里甚至更為明顯。無法完全用理性來解釋的魔法世界，全力投入游戲的修伊司非常相信自己的預感。因此，左手握劍的他一邊機敏地觀察著周圍，右手則悄無聲息地探入懷中，按住那里離開客棧時青梵塞進自己懷里的改進后的魔法手杖。
※
清溪、朗月、疏梅。
天地間淡雅宜人的幽靜芳香。
心中不由一陣激動。
翻轉曲折姿態(tài)曼妙的虬枝，月光照耀下仿佛流動著一層薄紗似的淡淡輕煙；花枝之間點綴著無數(shù)飽滿的花苞，而那些已經(jīng)完全開放的層層疊瓣的精致花朵，月光下更好似透明一般。
伸出手去，待要折下一枝，心中卻忽然猶豫起來。
“為什么不折呢？”背后一個流水行云的含著笑的聲音突然打破夜晚的寂靜，“是懷疑自己的判斷么？”
修伊司猛然轉身，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影。急急回頭，見水彎對面一個白衣男子倚梅樹而立，正向自己露出淡淡笑意。
風靈沒有通知自己！修伊司的瞳孔一下子收縮起來，握著銀心劍的手微微提起，目光冷冷地看著那個男子。
只有對方的同系魔法力遠高于自己，才可能壓制住自己正在施展的魔法技能。雖然此刻自己并沒有施展出風系魔法修行的最高實力，但是已經(jīng)到達中階的魔法力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輕易壓制得了的。突破水系高級魔法達到終極境界的修伊司很清楚風系魔法的最高技能不是眾人所熟知的凝風推云，在這之上究竟是什么以他的風系魔法修行還無法得知。但眼前這個男子，卻顯然在風系魔法一節(jié)上遠遠超出了游戲公眾論壇上那些強手所公布出來的境界。
魔法師對魔法師的戰(zhàn)斗，可以是寂靜無聲也可以是響聲震天，可以是不見變化也可以是目眩神迷，可以在電光火石一剎那間結束，也可以持續(xù)幾天甚至幾個月：這完全取決于雙方修習魔法技能的特點和魔法水平的高低。在轉身的第一時間釋放兩重防御結界，修伊司冷靜地打量著對方不做任何動作——雖然一直保持了等級排行榜上的第一位置，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單純某一方面的魔法實力也能夠達到第一；對方?jīng)]有借機偷襲的行為和臉上的笑容都傳達出一種善意，靜觀事態(tài)顯然是此刻最好的選擇，面對著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修伊司實在不想冒任何風險。
何況，他確實點破了自己內心的疑問。
“黑玉梅花，其實應該叫做鐵梅，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黑色的梅花，而是一本非常難得的白梅。白花勝雪，鐵枝如墨，‘黑玉’二字，是分指了枝干和花瓣兩個部位的特點。”白衣人微微笑著，“所以，如果要的是玉梅花，便只能收集了花朵而不能觸碰到花枝；要的是黑玉梅花，就必須連同枝干一起摘下?！闭f著伸手向身后倚著的梅樹上扳下一大枝梅花來，“回去若能夠插在水晶琉璃磨成的細頸瓶子里面，實在最是好看。哪，古人云，北地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拿去吧。”
也不見他其他動作，那一大枝梅花從溪水上凌空向修伊司飛來，極緩極從容的速度，清亮的月光下看得見枝頭花朵每一瓣最微小的輕顫，便仿佛有人穩(wěn)穩(wěn)持著送過來一般。
眉頭微凝，迅速從懷中掏出魔法短杖在空中劃出六芒星陣，“水靈、和融，定！”
黑玉梅花在距離修伊司兩尺左右的空中突然停住，然后便看到梅花四周突然現(xiàn)出層層水霧，水霧迅速凝結成大滴水珠落下，最后全部消失在地上的草叢里。當最后一滴水珠滲入土壤，那一大枝的梅花也開始從空中掉落。
修伊司輕輕揮動魔法杖，黑玉梅花頓時向他飛去。隨后喝一聲“收”，梅花已經(jīng)安全地收藏到他的儲物空間里。
修伊司這時才微微定下心來，目光對上那個一直含笑凝視著自己動作的男子，“你是什么人？”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笑容中竟是說不出的優(yōu)雅和魅惑。
“我么？我是這黑玉梅花的主人……”
※
黑玉梅花的主人。
修伊司不由地一怔。
三大公國各有其王室，這是整個尋世界人所共知的事實。三大公國主要的王室人員基本上都是系統(tǒng)高級智能體的NPC（包括月亮公主這樣被誤認為是玩家的NPC），只有很少一部分才是真正的玩家選擇了“投胎”方式生成的。而現(xiàn)在尋世界中活躍著的許多擁有爵位的貴族，幾乎都是因為完成相當難度的系統(tǒng)任務，取得三大公國的獎勵而獲得了貴族頭銜。但是，皇宮卻仍然不是普通玩家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眼前的白衣男子顯然是等級實力都非常高強的玩家，能夠在布滿魔法結界的皇宮御花園中來去自如，甚至說出“我是黑玉梅花的主人”這樣的話，絕對不會是普通人。
北冥大陸星辰公國，目前在位的是十五歲的少年國王菲尼克斯一世。菲尼克斯一世擊敗其叔父、篡位的前國王梅特列取得屬于自己的正統(tǒng)王位，這是尋世界公測期間最大的一個整體系統(tǒng)劇情。兩王奪位的過程中，許多玩家加入了對立的雙方陣營進行戰(zhàn)斗，而最終擁護菲尼克斯的一方取得了勝利。繼位的菲尼克斯一世任用奪位過程中最得力的手下——愷撒出任公國宰相，這一任命也創(chuàng)下了玩家在游戲中政府行政管理方面獲得的最高職權的記錄。游戲設定各公國政府的主要權力基本集中在宰相手中，而菲尼克斯一世對于這位一直忠心扶持自己的心腹更是信任倚重無比，給予了“定奪朝政、先斬后奏”的特權，因此，這位機智權謀的“春風宰相”——愷撒的大名在尋世界中可以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定了定神，修伊司微微笑起來：春風宰相愷撒的大名他當然久已知曉，但從來沒有想過兩人竟是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見面。
春風宰相，尋世界親眼見過愷撒的人都說他端和文雅，言笑溫宛，使人一見如沐春風，因此獲得四方大陸這樣的美譽。此刻修伊司定神看去，才發(fā)現(xiàn)他生得竟是十分清逸俊美，唇紅齒白，肌膚瑩潔得皎如白玉，五官精致得宛若雕琢，整個人的味道更是溫潤柔和，此刻站在梅樹之下月光之中，更覺得豐神俊雅出塵脫俗，簡直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中人。
修伊司本身容貌原是極其出眾，雖不喜歡自我陶醉，但對自己的相貌也從不妄自菲薄?？墒墙袢张c這一身白衣的愷撒一比，心中卻生出一種自愧不如的感覺來。只覺‘皎如玉樹，秀若芝蘭’這兩句話，竟象是天造地設，專門為眼前之人度身打造的一般。
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白衣的愷撒突然微微一笑。
但這一笑，卻是頓時將神子拉回了凡塵，嘴角眉梢滿是溫婉而狡黠的笑意，一雙幽深的黑色眸子靜靜凝視著修伊司。見他目光陡然凝住，愷撒又是輕輕一笑，“真不愧是尋世界排名第一的魔法騎士修伊司，好身手、好膽量，更是好判斷！”
“真不愧是尋世界最有名的‘春風宰相’愷撒，好眼力、好見識，更是好魔法！”
愷撒是以出色的頭腦算計和精妙絕倫的大地魔法（土系魔法）聞名整個尋世界的，見修伊司點出他在風系魔法上的修為，不由嘴角微揚，“魔法騎士修伊司，原來不止武技和魔法厲害，嘴頭子上也是一點不讓人啊。我只問一句，想要取走黑玉梅花，是為了完成五花凝露膏的任務拿到盤龍冰鐲么？”
“正是?！?p> “有膽量接下這個任務，想來那只生長在暗黑森林的望月蓮花已經(jīng)到手嘍？”愷撒微微笑著，“既然這樣，我也不妨做個順水人情給你：一個對你們來說應該是有利的消息，自噬魂梟消息傳出后主動提請并完成這項選擇性任務的人，至今還不到五個?！?p> 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容，修伊司向他微微欠身，“謝謝您的告知。不過，”挺直身子，“為什么？”這個站在北冥大陸權力頂峰的男子為什么要在天時地利都絕對有利的時候輕松放過自己？雖然明顯地他不在乎系統(tǒng)獎勵，也無所謂游戲的聲望虛名，但是面對“戰(zhàn)勝尋世界第一高手”這樣的榮耀，能夠不動半點心思的人實在不多。
愷撒頓時哈哈大笑，“因為剛才我們已經(jīng)比過了啊，旗鼓相當不分勝負不是嗎？而且，我覺得你仍然在逃的話游戲比較有意思！”長袖甩出，“在你的結界到達支撐極限之前趕快回去吧！希望下次再見的時候可以和你分個高下——再、會、吧！”
說著，整個身形突然騰空而起，足尖在花叢上虛點幾下，仿佛一只夜行的白色大蝴蝶般蹁躚而去。
修伊司怔了一下，也隨即轉身離開。
只有靜悄悄的御花園，仿佛誰也沒有來過，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