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看向段香嬈身側的修士。
這是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子,臉型窄而長,眉眼都略往上挑,顯出幾分難以相處的刻薄來。不過,他應當很有錢,他腰間佩的那把劍,劍鞘上鑲了塊漂亮的綠寶石。
段香嬈小鳥依人地靠著他,望著簪星的目光隱有得色,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新男友。
簪星一言難盡。
“看什么看,丑女?!边@位修士眉眼一橫,語氣中帶著一股張狂戾氣。
田芳芳后退一步,小聲提醒簪星:“楊師妹,這位兄弟叫華岳,是選拔賽上的第一名,如今已經(jīng)結丹了?!?p> 簪星心中一動,選拔賽上,那位拔得頭籌的兄弟一共摘取了五十四朵連山花,并非是因為他爬得最高,而是因為他搶得最多。
他幾乎是靠搶得了第一,因為他已是金丹前期。在本次新入門的弟子中,修為是最高的。
段香嬈居然找了新生第一名做新男朋友,簪星不得不再次在心里感嘆,這社交能力真是絕了。
識時務者為俊杰,簪星不打算和這人在現(xiàn)在起爭執(zhí),決定避其鋒芒,扛著棍子默默掉頭就走。田芳芳見狀,趕緊跟上,身后傳來段香嬈和華岳放肆的嘲笑聲,簪星只當沒聽到。
她走到出虹臺,與田芳芳分頭,找到一處靈氣充裕,四處又沒什么人的林間空地,坐了下來。拿出懷中的《青娥拈花棍》,以靈識翻閱。
這本秘籍不知是誰寫的,甫一翻閱,尤帶陣陣香風,像是女子身上帶著的花香,芬芳又清甜。緊接著,簪星眼前漸漸模糊起來。
像是置身于混沌的白霧之中,不知過了多久,白霧漸漸散去,眼前出現(xiàn)了一名年輕女子。
這女子白衣翩躚,看不到臉,單看身影,也讓人覺得這是一位絕代美人。美人站在一棵枝繁葉茂的花樹下,手持一根青色長棍,片刻后,將長棍橫于身前,舞起手中青棍來。
棍法向來剛硬兇狠,在這女子手中,卻如有生命的柳枝,柔軟又輕靈。她邊舞邊開口,聲音脆若銀鈴,道:“中直,為棍路之主,中平正直之謂。無論大門小門,身與器皆須成一直線,即所謂子午也?!?p> 話畢,持棍橫刺于眼前,像是要為人解釋清楚其言。
簪星睜大眼睛,不敢錯過這女子動作的一分一毫。說來也奇怪,都說女子用棍不雅,白衣女子舞棍,卻猶如跳舞,身姿飄逸,格外動人。青棍激起的勁風搖動花樹梢頭,樹上的櫻色簌簌落下來,鋪了滿地。
于是樹上樹下,皆是芳華,一片霞色中,只有這白衣女子孤冷的身影,像是要永遠的迎風翩然下去。
起先她動作很慢,每一步都能讓簪星看得清楚明白,隨后棍法漸漸快了起來,到后來,已然分不清哪里是人,哪里是花,哪里是棍。只覺得絕世美人,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出虹臺飛瀑前的彩虹慢慢散去,日光完全隱沒于云層,幾粒零碎的星子探出頭,將星光遍灑了整個林間。
穿著紗袍的女子紋絲不動,靜靜坐在原地,額上漸漸滲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汗珠滾落至她的鼻尖,她卻像是渾然未覺,夜幕中,無數(shù)星光匯聚于她的頭頂,沉默的凝視著這已經(jīng)修煉了一天一夜的人。
......
清晨,姑逢山上下起了秋雨。
雨水順著未關的窗縫溜了進來,將窗前桌上的紙張打濕。一聲嘹亮的雞鳴叫醒了整個清晨,學子們紛紛抱怨著起床上課。
簪星揉了揉眼睛,起身梳洗。
待隨便吃了兩口昨夜剩下的燒餅,簪星打著傘出了門。
段香嬈已經(jīng)走了,有時候簪星真的很佩服這位舍友,為了在眾人面前展現(xiàn)最美的一面,段香嬈每日都要提前半個時辰起來梳洗打扮。簪星就不行了,能多睡一刻鐘也是好的。
學殿里,弟子們將收起的油紙傘放在門口,將鞋上的泥點擦干凈才能走進去。簪星才坐下,隔壁桌的田芳芳就驚訝地問:“師妹,你是沒睡好覺嗎?看起來怎生這般憔悴?”
簪星打了個呵欠,道:“對啊,睡眠不足?!?p> 距離挑走那本《青娥拈花棍》已經(jīng)五日了,距離宗門考核也只有不到十日時間。簪星每天上完公共課,都去出虹臺自習,一呆就是半夜。黑眼圈肉眼可見的增長,本來右臉上就有妖氣留下的黑痕,如今越發(fā)難看。
這也就罷了,常常加班的社畜,熬夜到凌晨已是家常便飯,可惡的是縱然她如此努力,棍法仍然沒有半分進步。
她已經(jīng)掌握了拈花棍的棍法,但揮舞出鐵棍的樣子,就和普通的棍法一般,全然不像是靈識之中那白衣女子所舞出的威力。以至于簪星總覺得自己像是個拙劣的買家秀,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臺上的月光師伯還在慢吞吞的讀道:“烏飛金,兔走玉,三界一粒粟。山河大地幾年塵,陰陽顛倒入玄谷。人生石火電光中,數(shù)枚客鵲枝頭宿。桑田滄海春復秋,乾坤不放砍離休......九天高處風月冷,神仙肚里無閑愁......”
簪星沉浸在棍法的瓶頸處出神,以至于沒有看到田芳芳拼命對她使的眼色,和月光道人已經(jīng)近在眼前的身影。
兩只手指落在簪星的書桌上敲了敲,簪星抬起頭,對上的就是月光道人和藹的目光,他道:“這位弟子,你來說說,方才的《大道歌》說了什么?”
慘,上課開小差被抓了個正著。段香嬈幸災樂禍地盯著她,打算看簪星出丑。
簪星站起身,面不改色的胡謅道:“這是說,人生很短暫,一切都是虛妄,要我們珍惜時間,把握當下......天地萬物都有自己的‘道’,不必拘泥于形式,應當看清楚其中的‘真’?!?p> 月光師伯笑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妄’?”
簪星一通瞎掰:“比如外面下起了雨,大家覺得很冷,冷就是‘妄’,雨就是‘真’?!?p> 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嘛,誰沒學過似的。
月光師伯輕輕搖頭,道:“天地無心,萬物榮枯是妄,大數(shù)終始為真。所謂真妄,本就是世人自筆,千人千面,紛紛不一,你看到什么,什么就是真妄?!?p> 這太晦澀了,簪星不懂,剛坐下來,忽然間,有什么從腦海里飛快掠過。
等等,真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