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父子沖突

　　入夜，二虎娘還是張羅了一桌好菜。

　　所謂一桌好菜，也就是些雞鴨魚肉。

　　只是做為客人不可挑剔主人，米若菡雖然吃得很為難，可到底不忘把笑容掛在臉上。

　　還好桌上還有盤素炒藕丁和酸豆角，酸辣爽口，就著這兩盤菜米若菡吃了一大碗飯，然后在二虎娘期待的目光中打了個長長的嗝，以示意自己真的吃飽了。

　　米若菡長這么大，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都沒像今天這般吃撐過，因為顧媽媽一直教導自己要“食有時、食有量”，且不可放開肚子任由自己開心，更別說這么沒形象的在眾人面前打嗝了。

　　飯畢，小鳳過來示意米若菡跟她去看看晚上休息的地方，二虎娘去了廚房燒水收拾，留下三個陳家的爺們在飯桌上繼續(xù)喝酒聊天。

　　陳小鳳今年十四歲，在鎮(zhèn)上的中學讀書，過了這個暑假就要進初三了。小姑娘大手大腳大臉盤子，說起話來也中氣十足，渾身透著潑辣勁。

　　“若菡姐姐，”小鳳將米若菡帶到二樓的一間房間，打開紗窗門，“今晚你就住我房間吧。”

　　房間是南北對通的格局，打掃得干干凈凈。南面和北面的墻上各有個大窗，通風很好，窗戶上釘著紗窗，南面窗前的書桌上收拾得井井有條，一張不大的單人床挨著書桌放著，掛著一床有點看不出色的尼龍紗帳，屋頂上還吊著個轉起來悠悠無力的電扇。

　　“你不嫌棄的話就睡我的床吧，席子我已經(jīng)用水擦過三回了，干干凈凈的?！毙▲P一邊說一邊去一旁的衣柜里取出一床毛巾毯，“這毯子也是洗干凈了的。”

　　“可是你呢？”目測了那床的寬度，米若菡確定它擠不下兩個人。

　　“我睡地板好了?！毙▲P指了指卷好立在衣柜旁的席子，“等下把它一鋪就好了?！?p>　　“那多不好意思啊，”米若菡真的開始有點后悔自己的一時沖動了，給別人家里帶來多大的麻煩。

　　“沒事，沒事?！毙▲P爽朗的笑著，“我從小就經(jīng)常睡地板的，習慣了。”

　　“我們家就是蚊子有點多，等下我點盤蚊香好了，你再把帳子放放好，應該沒事的?！?p>　　正聽著小鳳事無巨細的安排著一切，卻聽得樓下哐嘡一聲，像是桌子被掀掉的聲音。

　　然后就聽得陳家大叔咆哮的聲音：“你個孽畜沒出息的，我們家花那么多錢培養(yǎng)你是為什么？你弟弟放棄學業(yè)年紀輕輕的就出去打工是為什么？別人家的房子一棟棟的蓋得又大又漂亮，我們家的房子砌好了都是個紅磚房是為什么？還不是為了你！”

　　“好了，好了，孩他爹，有話好好說。”然后又傳來二虎娘急促的聲音，顯是聽到響動，急急的從廚房這邊趕過去的。

　　“回鄉(xiāng)怎么就沒出息了，回鄉(xiāng)我就不能干大事業(yè)了嗎?！币苍S是因為喝了酒，陳大龍的聲音聽著也很暴跳。

　　“哥，你就不能少說一句嗎？”二虎在勸架。

　　“你還說，早知是這樣，你去讀那勞什子書做什么，你不如老老實實在家跟我種地，讓你弟弟去讀書?！标惣掖笫宓穆曇麸@是怒不可遏了，“啪”的一聲，好似打了誰一耳光。

　　“孩他爹，有話好好說，別打兒子呀?！倍⒛锛钡谜f話都帶著哭腔。

　　小鳳跟米若菡對視一眼說：“若菡姐姐你休息會，我下樓去看看?！?p>　　說完推開紗窗門就下了樓。

　　樓下的聲音漸漸變小了，然后就聽得大龍在低聲的說什么，間或夾一兩句陳家大叔那壓抑著的怒斥聲，再然后好似眾人都散去，沒了響動。

　　米若菡在樓上聽得樓下沒了聲響，便小心翼翼的走下樓來。

　　大廳已收拾得干干凈凈，絲毫看不出剛才有過吵架掀桌的痕跡。

　　二虎娘、二虎和小鳳在房里勸慰著怒氣未消的陳家大叔。

　　陳大龍則一人坐在院前的荷塘旁，不知看向哪里，兩眼無神的發(fā)著呆。

　　米若菡走到荷塘旁，尋得一個老樹樁子坐下，順著陳大龍的目光望去，只看見遠處幾戶人家家里若隱若現(xiàn)的燈光。

　　兩人就是這樣沉默無語的坐著，聽得荷塘里的蛙聲此起彼伏。

　　“你知道么，我小的時候經(jīng)常跟著小伙伴漫山遍野的跑，摘果子、摸魚、吸花蜜，等到了飯點就聽得各家大人扯著嗓子喊自家的孩子回家吃飯。然后我們就會端著碗這家進那家出的。”一直看向前方默不作聲的陳大龍突然開聲，淡淡的回憶著往事。

　　米若菡轉過頭來看著他，在微弱的燈光下覺得他的左臉似乎有些紅腫，看來陳家大叔這一掌打得有點狠。

　　“那個時候，田里的是莊稼，山上的是果林，誰家的孩子受了委屈還可以哭哭啼啼到自家媽媽那求安慰，可現(xiàn)在……”大龍說著說著又不做聲了。

　　“現(xiàn)在田里的不是莊稼么，山上的難道不是果林？我看著都是綠油油的。”林若菡不覺得現(xiàn)在跟大龍說的那個以前有什么不同，“小孩子一樣可以回家跟媽媽撒嬌啊?！?p>　　“現(xiàn)在的田好多都荒了，山也荒了?！贝簖堔D過頭來看著米若菡說，“大家都不愿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在土里刨食了?！?p>　　“他們都寧愿出去打工，覺得這樣的錢來得體面來得快，然后賺了錢在家鄉(xiāng)砌一棟大房子，把老人孩子扔家里，又繼續(xù)出去打工?！?p>　　“你知道么，今年過年回家，隔壁小花家的爸爸媽媽趕了幾千公里回來看孩子，可小花根本不認識他們，哭著吵著不讓抱，小花娘還說再不去打工了就在家?guī)Ш⒆樱梢贿^完年，還是一樣的出去了。”

　　“你沒看過小花的樣子，瘦瘦小小的，頭發(fā)黃黃的，就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

　　“這個村子里，像小花這樣的留守兒童還有很多。如果在這里也能賺錢，他們的父母又哪用千里迢迢的去打工，他們也不用做那沒爸沒媽的孩子?！?p>　　“我想做的，就是在這里做個農(nóng)產(chǎn)品加工企業(yè)，讓我們這的土特產(chǎn)增加附加值賣個更好的價格?！?p>　　“我有這樣的想法，怎么就是窩囊沒出息了。”大龍說著說著搖了搖頭，“在他們看來，讀書跳農(nóng)門，然后在城里找份工作，有個城市戶口才算是有出息，才是給家里掙面子吧?！?p>　　“我曾是這個村里最會讀書的孩子，我至今還記得那年考了縣里的高考冠軍，不說高頭大馬掛紅花，卻也是貼了紅榜的，我可是村里各家教育孩子的好榜樣，就這事我爸媽總覺得在村里能高人一頭?！标惔簖堈f完自嘲的笑笑，“所以我現(xiàn)在說要回鄉(xiāng)來，老兩口怕是真的接受不了吧。但誰又說得清咱農(nóng)村人就一定不會比城里人金貴?！?p>　　坐在一旁默默聽著的米若菡在心里卻是很佩服，確實前世聽過陸銘跟陸老爺子抱怨，接到個工程，給人的征地款比城市里的拆遷費還多。在這點上，陳大龍還真沒說錯。

　　“可是，你一沒財力二沒人脈，又怎么啟動你的構想呢？”米若菡支著頭問陳大龍。

　　“這就是所謂的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吧?！标惔簖垷o奈的感嘆。

　　兩人不禁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