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瑾一進(jìn)來,就感覺自己阿娘不像很高興的樣子,然后好像看到自己更加不高興了。
要問元瑾為什么有這個感覺?
大概是因為母親看見她身上肉肉那目光過于惱怒,以至于自己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阿娘逐漸收緊的手臂。
但元瑾絕對不會承認(rèn)是自己惹阿娘更加不高興的。
一點兒不見外的將阿娘的手往外扒拉了一下,翻過身去瞅著坤寧宮這個沒有見過的女人。
只見她穿著一襲粉色染繡聯(lián)珠鳥紋錦平素綃和海洋藍(lán)絲路直袖套染大襖,穿了一件桃紅續(xù)針繡小團(tuán)鳳緞荷葉裙,下衣微微擺動,竟是一件紅色絞形針聯(lián)珠鳥紋錦月華裙,一頭青絲似乎白了大半,主人別出心裁地綰成了墮馬髻,耳上是填絲文石玉耳墜,云鬢別致更點綴著碧玉垂珠流蘇,白皙如青蔥的手上戴著掐絲信宜玉手鐲,腰間系著黑綠色雙環(huán)四合如意絳,輕掛著百蝶穿花錦緞荷包,一雙色乳煙緞攢珠鞋。
一雙眼睛似怨非怨地朝元瑾瞅來,里面濃郁的情緒讓經(jīng)過純粹情緒改造身體的元瑾感到濃郁的不適。
總結(jié)一句,根據(jù)元瑾小動物一般的直覺,這個女人一看就不像啥好人。
皇后娘娘將元瑾從懷中拉出,她拍了拍元瑾的手,然后粲然一笑道:“長安,快去給你端妃娘娘請安?!?p> 元瑾被拽出阿娘懷抱,一臉懵,難道長安不是阿娘最喜愛的寶寶了嗎?
一邊腹誹,一邊向下手的端妃娘娘行了男孩子慣用的作揖禮。
倒不是元瑾刻意凸顯自己的不同,主要是現(xiàn)在她在阿爹身旁教養(yǎng),根本就沒有人交過她女孩子怎么行禮!
一個是皇后娘娘山高皇帝遠(yuǎn),夠不著;
一個是自家阿爹,就感覺自己小孩還不大,想讓孩子松泛幾天,更何況孩子虛歲七歲之后便會隨朝中三公進(jìn)行學(xué)習(xí),在景帝看來,小事爾。
所以元瑾的禮儀便一擱再擱。
只能照著大臣們向景帝行禮時的動作學(xué)習(xí),依葫蘆畫瓢,倒也是有模有樣。
但端妃娘娘完全不這么認(rèn)為。
她幾乎要咬碎了自己一口銀牙,才能稍稍抑制住心中的怒火。
明明是個女孩子,偏學(xué)著男娃子行禮,再念及京城中現(xiàn)在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讓端妃娘娘一看,便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大皇子。
若是那孩子今年還在,定會比這熙平公主要優(yōu)秀的許多許多。
進(jìn)而想到,自己兒子都沒有得到的優(yōu)渥厚愛,今天竟讓這個小丫頭片子不勞而獲!
帝王親自啟蒙,隨住乾清宮,真是想想便如鯁在喉,不除不快!
指甲嵌入肉里,生疼生疼的,端妃娘娘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坤寧宮的,只是覺得坤寧宮里的歡聲笑語太過于刺耳,刺耳到想讓人用力的把她們捂住,讓她們?nèi)枷В?p> 端妃娘娘不顧身后跟隨的宮女侍從,只憑著一股蠻勁兒向前走,眼中的狠辣之色讓人見之心驚。
等到她走到坤寧宮和乾清宮之間必經(jīng)的御花園小路時,看到了池子里微微結(jié)冰的湖面。
愣神了好久,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
“小孩子都貪玩兒,春芝,去吩咐人,把亭子周圍的欄桿修上一修,萬不要出什么事才好?!?p> 身后的春芝唯唯應(yīng)諾,微微的哆嗦了一下,本能就感覺不好。
她本想勸阻一下主子,但看到主子眼角因哭泣而早早爬上的皺紋,春芝心里一顫,到底是把將要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她春芝這條命都是端妃娘娘給的,便是還了娘娘又如何呢。
看著春芝領(lǐng)命轉(zhuǎn)身的身影,端妃娘娘笑了。
臘月里正是寒冷的時候,端妃娘娘的眸子像毒汁一般,只見她恨恨的盯著坤寧宮的方向,整理鬢邊碎發(fā),甩了甩手中絹帕,施施然走了。
一陣風(fēng)吹過,亭子里飽受一年風(fēng)吹雨打的欄桿吱呀吱呀的響,像是在訴說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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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旁坤寧宮:
換了一身常服的皇后娘娘盯著端妃走出去的身影,輕哼一聲:“這人吶,最怕的就是鉆牛角尖,路是會越走越窄的。似水,你下去讓人看著點她?!?p> 皇后娘娘沒有明說看著誰,似水卻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地下去安排了。
皇后娘娘沒有聚焦的盯著元瑾方向看,心里暗暗琢磨:
“眾所周知,端妃向來都是足不出戶,只在自己宮里設(shè)置的佛堂內(nèi)為早夭的大皇子祈福念經(jīng),今天這是怎的了,竟然來了本宮這坤寧宮,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是希望端妃千萬不要走差了道路,伸錯了手!否則萬萬不要怪本宮,不念昔日潛邸恩義!”
這邊皇后娘娘剛散發(fā)一點殺氣,那邊就看見自家蠢萌蠢萌的胖團(tuán)子,在吉祥如意身旁跟前跟后的要吃的。
皇后娘娘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難道她們坤寧宮還克待了她不成!做出這樣一副怪樣子來,簡直讓人沒眼看。
皇后娘娘趕緊把自家這個小崽子叫了過來,用青蔥玉指點了點她的小腦袋瓜。
這孩子也是夸張,皇后娘娘輕輕一點,她便啪的一下倒在了地上,幸虧坤寧宮地上鋪滿了毛毯,倒是也不涼。
只是把皇后娘娘剛才的一腔算計,滿腔感傷弄得灰飛煙滅,嚇了個干干凈凈。
皇后娘娘這才初初地明白了,當(dāng)初未出閣時候在各類宴會時,各家主母提起自己家小崽子時那種哭笑不得,恨得抓狂的感覺了。
真是輕不得,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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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生活向來簡樸,即使加了一個小孩子,晚上的飯菜也不過是五菜一湯,這一個個名字起的花里胡哨的,讓元瑾就是記不住。
被似水姑姑抱上飯桌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想起剛剛為阿娘采的紅梅。
只見她猛地一拍腦袋,就像感覺不到疼似的,扭過頭來,一本正經(jīng)的叮囑她阿娘:“要為我的小紅梅找一個好看一些的瓶子?!?p> 皇后娘娘實在被她的一驚一乍嚇怕了,一抬手輕輕的拍在元瑾的背上。
無奈地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小祖宗,你可快吃吧?!?p> 元瑾向母親吐了吐舌頭,轉(zhuǎn)過身去,正襟危坐地吃著碗里的飯菜。
每天娘倆兒倒是不做別的事情,也沒有功夫去做,一頓飯的時間便也足夠了。
在這飯桌上,本來燕皇后是不開口說話的,緊守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
但架不住她生了個話癆小公主,一會兒跟娘親吐槽阿爹早上只讓她吃兩個點心,一會兒跟娘親說今天阿爹面見大臣的時候還在打瞌睡。
因為元瑾就住在乾清宮,可以說對這些有趣的小事兒她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每當(dāng)這時,皇后也不會厲聲呵斥,只是微微橫她一眼。
元瑾便會止住不說了。
“君子不可背后議人?!?p> 她也知道自己的孩兒說出這些沒有什么壞心思,不過是逗她開心,換了一個人未必還會如此輕松開口。
只是宮中人多嘴雜,最好不要落人口實。
而且小孩子腦子里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那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即使被阿娘勒令不準(zhǔn)談?wù)撍?,但是話癆小公主就是有能耐一人撐起一臺戲。
所以,每到坤寧宮的晚飯時間便會逗得燕皇后前仰后合。
燕皇后從來不認(rèn)為元瑾講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即使還在說的只是一片枯葉的落地,一只紅梅的選取。
她有時還會和元瑾一起討論,娘倆談?wù)摰亟蚪蛴形丁?p> 有時燕皇后會問元瑾一些關(guān)于世間萬物的看法,讓她會想到什么便說什么,引發(fā)小孩子的思考。
元瑾新瓶子里裝舊酒,也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或是難以回答的。
母女之間一直是一種平等的交流狀態(tài),這種感覺讓雙方都非常新奇。
只是今日不同,本該吃兩碗飯的元瑾,還沒等盛第二碗,一個眼熟的侍從便從宮外急急走進(jìn)來。正是魏公公的干兒子,乾清宮隱形的第三個不可得罪之人——小路子。
小路子一來,皇后娘娘就知道今天這飯是吃不成了。
只見小路子跪地請安后,便急急地對下首元瑾說道:
“殿下,你可快回去看看吧,皇上喊著要斬了文太師呢!”
話音剛落,那邊的皇后娘娘就已經(jīng)囑咐似水把公主的兔毛披風(fēng)和紅漆描金雙圓式手爐送來,為元瑾一一帶上。
一邊給了吉祥一個眼色,讓她去探聽消息。
這邊元瑾還是一頭霧水,那邊阿娘似乎就已經(jīng)知道了什么,著急忙慌地給她換衣裳,元瑾就知道了,這次阿爹生氣必然是關(guān)系到自己的!
皇后娘娘送元瑾走到坤寧宮門口,小路子在身后著急也不敢說什么。
皇后娘娘再次為元瑾整理了一下披風(fēng),彎腰在她耳邊小聲提醒了九個字:“萬不要讓你阿父濫殺?!?p> 然后一推元瑾的背部:“去吧。”
這回乾清宮的一路上,起初還是元瑾自己走,后來看小路子實在著急的不行,大冬天出了一腦門子汗,元瑾便答應(yīng)了讓小路子抱著自己回去。
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想著既與自己有關(guān),又能扯上文太師,還能讓阿爹氣怒不消的事情,大概只有一件:
自己的老師恐怕真要長翅膀,想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