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戶敞開著,一條小臂粗的白布繩耷拉在窗臺上,走近便可看出是將床單被罩撕下來擰成的麻花繩,一頭拴在床腿上,一頭順著外墻延伸到地面,月兒便是攀著這條繩逃掉的。
四爺此時看著這條繩,臉色鐵青,他已吩咐手下出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盡快找到。
上海她是出不去的,因為近期預防救國黨脫逃,所有車站和碼頭都已被軍事管制!
四爺擔心的是她的傷勢,畢竟是一場車禍,非尋常小磕小碰可比,醫(yī)生尚未明確有無內(nèi)傷,但外傷就足夠棘手,頭面部和四肢處有大大小小、輕重不一的傷口,需要持續(xù)消炎護理,否則會化膿感染。
“車站碼頭、郊外出入道全部派人設了關卡!還有,要不要跟幫派打個招呼?”羅副官小心地道。
如果天黑之前找不到人,那少奶奶身上的傷就在其次了,一個小姑娘孤身在外過夜更是危險。
幫派里的癟三經(jīng)常在夜里劫持單身女子,早一點知會他們一聲,興許能避免不測。
但四爺跑了小老婆這種丟人的事情,不曉得愿不愿意給外面知曉,且還是幫會那種三教九流之輩。
四爺揮揮手,讓他去知會一聲,臉面沒有少奶奶的身子重要,再或者也怕那些癟三嚇著少奶奶。
這時一個護士匆匆走來,欲言又止道:“四爺,病房柜子里的盤尼西林和創(chuàng)傷藥品全都不見了?!?p> 四爺還沒反應,羅副官先就懵了,他道:“難不成是少奶奶拿的?”
護士不敢直說,但四爺明白一定是月兒所為,她們林家祖上在晚清時是貴族,晚清覆滅后,林老爺和所有前朝遺少一樣,貴族的架子消磨殆盡,但遺少的風范卻丟不去——山水會幾筆,鑒寶也能來,甚至開方配丸藥也時不時玩幾把。月兒十五歲之前想入學而不得,為了打發(fā)時間就跟祖父學過一陣子開方配藥,雖然不精,但基本的醫(yī)理是通的,加上她家后來入了洋教,每常去洋人診所做義工,竟學會了輸液打針。
這次她心里必是對自己的傷勢有數(shù),才未雨綢繆地帶走了藥品。
護士道:“好多藥,全拿走了!”
羅副官詫異:“每天的劑量都是固定的,怎會有很多都放在病房?”
護士說,“少奶奶早上說身上發(fā)癢,懷疑我們的藥品有問題,讓把所有藥品都拿來檢視一遍。我們從來沒遇過這種情況,但又不敢怠慢,于是就從藥房拿了一部分過來,可是,少奶奶檢查之后說現(xiàn)在是沒問題,但回頭被調包了也不一定,還說……”
護士小心地看了眼四爺,“還說,四爺仇家多,少奶奶怕有人趁機暗算,要求我們把未來半個月要給她用的藥全部放在病房里才放心……”
不等護士說完,四爺揮揮手讓她可以走了,他心累極了,往椅子上坐下去。
然而這時小公館的管家上氣不接下氣地來了。
“四爺,不好了!”
四爺沉著臉一語不發(fā),不消多想也知道,家里被月兒洗劫一空了。
果然,管家說,早上來了一個電話,竟是少奶奶的。
“少奶奶說受不了醫(yī)院的來蘇水味道,偷偷跑出來了,但是在什么崩巴將路摔倒了,說是離小公館很近,叫我們在家的所有人都趕快出來抬她,一再強調要所有人都去,連老媽子花匠也去,而且囑咐別給四爺打電話,說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管家擦了擦汗繼續(xù)道:“我們哪敢耽擱,心想既然已經(jīng)離家不遠,那就趕緊的出去抬將回來,于是掇了一張板床,男男女女一股腦跑出去,作速照著少奶奶說的方向往過去趕……”
“一群飯桶!世上哪有什么崩巴將路!”四爺忍不住還是斥了一句!
管家委屈:“您知道我是北方人,少奶奶的口音難懂,我當時以為聽錯了,好在少奶奶指明了路,說出門左拐直走遇到到十字路口右拐……趕上我們著急,也沒細問,心想既然都說到家附近了,那出去拐幾個彎總找著了,誰料找了一大圈都不見人影,再回家可不得了,大門給人朝里邊反鎖了,折騰好半天才進得院子……”
四爺揉著腦門閉著眼,心力交瘁。
管家說的是上氣不接下氣:“一進院就懵了,葡萄架下被拋了一大坑,也不知從那里邊拿走了什么!再入屋看,柜門大開,衣裳亂作一堆,陽臺上的珍珠鳥籠子也挪了地方,想是打算帶走的,叵耐手不夠用,忍痛留下了,但是抱走了那只大母貓……我們嚇壞了,想要報給四爺您知道,誰成想電話線也給剪斷了……”
四爺臉色十分難看。
羅副官于是暗示管家別說了。人已經(jīng)跑了,這些個偷走衣裳抱走貓的細節(jié)除了添堵沒什么用處。
四爺已經(jīng)足夠沒臉,全上海灘也找不出第二個被小老婆蹬掉的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