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 渾身尸臭的少女
府衙的差役聽得稟報趕到之時,左二郎身邊已經(jīng)圍滿了看熱鬧的鄰里鄉(xiāng)親。
左家娘子聽到消息,撂下手中漿洗的活計,竄竄倒倒奔過來,不待走近,就兩眼一黑,昏死過去,被人抬去醫(yī)館,許久不省人事。
夫婦倆沒有孩子,八十的老母腿腳也不利索,只能窩在床鋪里哭著盼著干著急。
黃阿娟跟在差役們身后,眼淚鼻涕流一起,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靠近。
先前攔著黃阿娟說她言語瘋癲的那些漢子們,神情各異,此時看到左二郎臉上身上的抓痕,便由不得他們不相信。
差役們一邊肅清人群到幾尺之外,一邊湊近了細看地上躺著的尸體。
“頭兒,死者名叫左進,因在家中排行老二,故又稱左二郎,是個打更的。
看他身上臉上利爪紅痕明顯,眼珠子也跟要跳出來似的,莫非,真是那喬今秋回來索命?”
被喚作頭兒的捕頭高也握刀跨列在幾人身前,望望更夫,最后將目光落在空無一物的尸體四圍。
“黃三兒,你仔細看看,這人脖子上這么明顯的指痕,又怎會是死于女鬼之手?!報案的婦人看不清,你難道也看不明白?
干咱們這一行,什么沒見過,還信什么怪力亂神?”
黃三兒赧顏垂首,不敢回應(yīng)。
高也目光凜冽,掃一圈在場的所有人,繼續(xù)問:“既是打更人,身邊怎么沒有打更的器具?!”
“想是逃命的時候,落下了……”
高也沉著聲音冷道:“落下了?落在哪兒?趕緊安排人找!”
一群捕快應(yīng)聲而動,匆匆領(lǐng)命就沿著街巷去尋。
當黃三兒領(lǐng)人離開,高也才親自蹲身到左二郎旁邊,將他的尸體反反復(fù)復(fù)查看了好幾遍。
人群外,一個三十出頭的俏麗婦人,默默退開走遠。
……
……
午時將近,日頭高懸,知府郝明堂神情怏怏地坐在公案旁,半瞠著一只眼不耐煩地覷堂下的高也等人。
高也黃三兒等一眾衙役分列在公堂兩邊。
中間躺著左二郎的尸體,令史正躬身在一旁查驗。
將近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才收了一應(yīng)器具同知府行禮稟報。
“大人,死者生前,的確受過嚴重的驚嚇,但他并非死于怨靈索命!”
知府的眼睛瞠開,看了高也一眼,“這一點,高捕頭已經(jīng)同本官講過,你查這么久,可查出了些別的可疑之處?!”
令史惶恐,將腰躬得更低:“死者于昨夜子時至丑時之間被殺,脖子上的掐痕明顯,看其指腹所向以及指頭的粗細程度,應(yīng)該是被人從后面掐死的,就像這樣……”
一邊說,令史將目光投向高也,道了聲得罪,便繞到高也身后欲為知府比劃掐勒的動作。
奈何高也身型高大,令史根本夠不著他的脖子,高也只好半蹲下身子。
“大人,請看,當時應(yīng)該就是這樣一種情形。”
令史的話落,知府漫不經(jīng)心嗯了聲,高也重新站起,神色嚴肅:“大人,如果令史所說不假,那此案便不好辦了!”
“怎么說?”
“這左二郎身高七尺,要想從背后偷襲,甚至將他勒死,那行兇之人,身長必定在七尺甚至以上……
先可暫定為男子,而其死狀,確乃驚嚇過度之態(tài),又其胸前臉上紅痕遍布,由此或可說明,在他被人從后面勒住脖子的同時,有人……或者說有‘鬼’,在他身前……而那鬼,有極大的可能,是女子……”
直到這時,知府方才一改懶散之態(tài),瞠開眼,坐直身子,不悅回問高也,“即便是驚嚇過度,又如何能夠說明,就是有女鬼作怪?”
對此一問,高也早有了解,于是恭恭敬敬將先前探查到的所有線索逐一同知府稟明。
根據(jù)鄰里口中的證詞,昨夜三更敲響過后,沒多久,便聽到了死者幾聲尖銳的呼號。
雖然彼時大家都已入睡,但連續(xù)的驚喚下來,還是有人聽清了死者口中的內(nèi)容——“鬼……鬼??!喬孫二小姐……還魂啦!”
然他們出門探看之時,卻沒有見到任何可疑的身影,遂都只當作一場夢,并未放在心上。
“所以,你的意思,這人的死,乃多人合謀?其中一個,還是死了一年的喬今秋的鬼魂?”
高也連忙否認,“卑職并非此意,或許是兇手借死者口中所言,故布疑陣,好讓我們誤以為殺人的,乃是喬今秋的怨靈,以逃脫罪責(zé)!”
“那你們可查出了是何人所為?”
高也將頭埋得更低了些,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在自己側(cè)后一步站立的黃三兒,沒有將辦事不力之罪歸咎到別人頭上,“回大人,卑職無能,暫未發(fā)現(xiàn)可疑之人蹤跡……”
……
……
天色漸沉,穿著樸素的豐韻美婦人賣完自家腌的魚干,又背著背簍回到城東郊海邊的偏小村落里。
背簍的面上蓋裹著黑布,外人瞧不見里面裝的什么。
“阿香娘,賣完魚干回來了???”
在村口收腌蘿卜干的老婦看到阿香,笑盈盈同她招呼。
不遠處,田間弓著腰割麥子的幾個裹頭巾的婦人也直起身來。
阿香沖大家回以一笑,點點頭,便不多停留地加快了腳步往自家的茅屋走。
沒有得到應(yīng)話,婦人們不僅沒有覺得阿香無禮傲慢,反倒搖著腦袋憐惜起來:“母女兩個,都是可憐人吶!”
老婦長長嘆口氣,收蘿卜干的手再次停下,同那幾個婦人噓聲,讓不要多嘴多舌,叫她們聽見了,又要惹出一場傷心淚。
阿香背著背簍回家,開門一進去,就將門緊緊反鎖。
點亮燈,將黑布從背簍里拿出。
屋子里,魚干味和一股子尸體散發(fā)的腐臭味,混雜刺鼻,讓人難以忍受。
但阿香沒有半點不適應(yīng)。
一是因為她這十余年來,一直以賣魚干為生,早就習(xí)慣了那股腥味;
二來,散發(fā)尸臭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已經(jīng)死去一年的十六歲小女歲禾。
歲禾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論乍看還是細量,都是一具沒有半點人氣的死尸。
但只有阿香知道,一旦天色落黑,這具本該絕色傾城、現(xiàn)在已經(jīng)骨瘦如柴皮皺肉縮的小身體,便會重新睜眼坐起來。
興許是每夜都會“詐尸”的緣故,歲禾身上雖然臭氣熏天,卻沒有遍體生蛆,時隔一年,肉身也還完好無損。
阿香抱著背簍走到床邊,木然地佇立,視線落在土墻邊被她堵得只剩丁點縫隙的小孔上。
當看到屋外天光完全變黑,她便微微笑著,將一只粗長的白蠟從背簍里拿出來,滿懷期待地遞到歲禾嘴邊……